“林山,还在搞什么?!”船夫低声咒骂,“再不走我可不等了!”
他这才吐了口唾沫,揪住相思的长发:“妈的, 不肯走就去死!”
说罢,竟拽着她,将脸猛地按到了水里。
冰冷的水灌进了她的口鼻。
她再也无力呼救,大口大口地呛着, 神志渐渐迷离。
后颈处的手冷硬如铁钳,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是一点都不甘心。
她还什么都没得到,只是经历了十年的沉沦,就要这样断送性命?她贪婪,想要重新有个平静的家,想要有个能够听她讲话、唱歌、弹曲,甚至容许她发脾气不开心,却不会强迫她欢笑、起舞、敬酒的男人,安闲生活,希望还会有两三个孩子,彼此相依相伴,就像她和馥君……
但也许,只要能遇到爱慕之人,即便只有二人同在这滚滚红尘走过一程,无论是否有缘能同行至最后,也不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滚烫的眼泪与冰凉的河水交融,瞬间没了温度。
“在那里!”
突然间,远方声音嘈杂,凌乱的脚步飞快迫近。按住她的那个人正想逃跑,被人猛然扑倒在地,发出了嘶喊。
沉闷的搏斗声一下下撞击着夜色。她像濒死的鱼一样被人拖出水面,头发衣服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周围吵吵嚷嚷的不知有多少人,她想睁开眼,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到了身前,随后,伸出手,用力地把她脸上的血水抹去。
“附近有没有藤萝能把她抬回去?”熟悉的声音高扬起来,带着愤恨与急躁。
又是一通混乱,随后有人回报说四周只有枯树杂草。
她虚弱不堪,忽觉腰间一紧,就被横着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一瞬间。
相思呼吸一促,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江怀越微微一怔,没有避开。她紧闭着眼,只觉周身疼痛,劫后余生的悲欣交错激发了更复杂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靠在他怀抱间泪水倾泻。
他的衣襟被打湿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感。
“督公,人抓到了!”捕头抓着被打的满脸血污的林山和陈三郎过来了。
他紧抿着唇,看都没多看一眼,抬脚就狠狠踢向林山。
林山这亡命之徒却放肆大笑:“我说怎么看上去不像爷们,原来是太监!”
“大胆!”捕头厉声呵斥。
林山却还在故意怪笑,嘴角流出血沫。
本来已经转身离去的江怀越猛地回头,用力踹向他的小腹以下。
一声惨叫,林山嘶声倒地,痛得打滚。
“不是爷们吗?这都受不住?!”
他冷笑着,抱着相思离去,脚步迅疾又沉重。
*
他把相思带回了净心庵内院,让小尼姑善缘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命人找来止痛散瘀的药膏,给她抹上。
继贞听闻林山和陈三郎都已被押回顺天府,一下子跪倒在地,眼泪簌簌而下。只是江怀越无心理她,吩咐捕快严加看管之后,反身回到了院内。
推开门,室内只燃着幽幽青灯,原先那种馥郁的檀香味倒是早已散去。他走到床边,相思背朝外面躺着,肩膀微微起伏,也不知有没有睡着。及腰的长发还未干透,末梢带着湿润,尤显墨黑。
他站在那里,在寂静中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转身想要离去。还没走几步,却听后方传来低微的啜泣声。
很轻,几不可闻,可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江怀越转回去,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现在……还痛得厉害吗?”
相思躺在床上,没有回应。
他觉着自己的问话有些多余,又补充道:“我刚才吩咐善缘替你看过,好在都是外伤,筋骨应该没断。”
话语在空冷的房间里凝固。她还是不出声,只是时不时抽泣一下,让江怀越有些为难。
“……我知道你肯定被藏起来了,但一时没找到地方。后来发现床板异常,就下了通道寻找而来。”他心平静气地解释,可是听的人却平静不了。
“督公还记得当初叫我来协助,我只多问了两句,您就很不耐烦地训斥,说什么既然派我出去,自然会保证安全,万无一失。”相思背对着他,声音很是沙哑,与平时截然不同。
江怀越没话可说,自己确实夸下海口,甚至说,当时根本没把所谓安危放在心头。白天来过净心庵之后,虽然觉得善莲有点不对劲,可当时看到相思好端端的,又放了心。
他还记得,她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朝他说了两个字:过夜。
于是他估计白天不会出事,庵堂的人之所以要留她过夜,必定是在夜间才有所行动,所以天黑之后,就带着顺天府的人找借口闯了进来。然而千算万算还是晚了一步,地道狭窄弯曲,他和随从们火速赶到河边时,看到相思动也不动地伏在水中,竟有呼吸顿促之感。
抱她回来的路上,他迫使自己直视前方,不敢分心,回到内院后,在灯光映照下,他清楚地看到了相思那带着血污和泪痕的脸。
那一瞬间,心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只是他不能显露任何情绪,依旧很平静肃然地处理了余下来的琐事,这才又一次回到这里。
而如今看她背对着自己躺在那儿,孤弱中带着负气,近乎平静的质问头一次让他感到了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