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越脚步一顿,用不善的眼神瞥向他。杨明顺当即斥责道:“你是不是傻?万岁爷都把东厂事务交给我们大人了,你还觉得大人不能够进去检查一下卷宗?难道要咱们去请示万岁,给你下一道圣旨,命令你将卷宗取出才行?”
那千户连忙告饶:“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那只有东厂督主才能进去。”
“看来我这个代管的,还是不够名正言顺?”江怀越冷哂一声,眼神寒彻。近旁的其他人连连使眼色,那个千户只好道:“江大人,那里可得专门的钥匙才打得开门……”
“你怎么那么啰嗦啊,大人既然来了,还能没拿到钥匙?”杨明顺瞪了他一眼。
江怀越不动声色,那千户见状,被其不怒而威的气势所震慑,灰溜溜地带着他们去了书房。取下垂挂于白墙上的行草题诗,墙上显出一道隐秘的门。
“以前裴大人也很少进去,即便要进,也得先去曹公公那里取来钥匙。”
江怀越没回话,镇定自若地将那把黄铜钥匙插入了嵌在墙缝中的锁扣。
手腕一转,却拧不动。
他眉间微蹙。
杨明顺脸色也变了变,而那个千户还站在后面,似乎有意窥伺。
“督公,打不开?您的钥匙对吗?”他试探问道。
江怀越哼了一声,使劲一拧,但听咔的一声,密室之门终于打开。
*
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暗沉沉的室内幽深如古井。
杨明顺提着一盏油灯,为江怀越在前引路。
一个个古旧的架子上,杂七杂八地堆放着各自卷宗,江怀越走到一半,忽而道:“明顺,你出去吧。”
杨明顺一怔,小声道:“督公,小的不会偷窥。”
他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怕你偷窥。此事非同小可,你不要参与进来。快出去。”
杨明顺长了张嘴巴,最后只好将油灯放在了地上:“督公,您小心。”
他匆匆折返出去,守在了门口。
江怀越环顾四周,这死寂的空间内如今唯有他一人,伴随着忽明忽暗的光亮,以及不断摇晃的阴影。
他举步,脚步声在狭长的密室内幽幽回荡。
目光所及,那一份份卷宗上标注的名字,皆是过往数十年间曾引起过朝野轰动的大案要案,其中不乏股肱重臣终被问斩流放的事件。
那些曾经煊赫一时,位极人臣的人中翘楚,最终只落得凄凉收场,在其死后,留下的无非只有一卷泛黄的宗册,以冷漠旁观的语言记载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或真或假,又有谁能在往后的岁月里判断清晰。
他甚至还看到了更前任的东厂提督的名字,那也是曾权倾朝野不可一世之人,最后被群臣联名上疏,揭发其数十条罪状。君王本不愿核查,然而群情激愤之下,必须要做出样子,谁料核查下来竟果然私藏了本不该属于内宦的御用器皿,只这条,就让君王大怒,最终此人被逐出京城,死于半途。
江怀越在记录此事的卷宗前停了一步,随后抬头,发现了上方格子内堆放的卷宗。
承景二年,南京兵部尚书,云岐案。
他的心忽忽一跳。
手中油灯搁置在了一旁,借着摇晃的光亮,江怀越拂去卷宗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将之打了开来。
第106章
昏暗的灯火下,本已泛黄的纸张更显陈旧, 墨黑的字迹有些地方洇染化开, 间杂着细细的灰尘, 看起来模模糊糊。
江怀越以极快的速度扫视卷宗内容。
与一般案件的记录类似, 上面书写着云岐所犯罪行以及他被押解至东厂诏狱后, 受审画押的详细经过。
正如之前所探听到的消息, 这案卷中也同样记录了云岐私下与临湘王结交的事实,甚至还夹着从云府和临湘王府搜出的书信证据。那两封信中, 有互通消息的语句, 云岐居然还真的将某日承景帝与他在御书房内,商议重要政务的话语转述给了临湘王,这对于朝臣而言是难辞其咎的罪状。
而临湘王写给云岐的信中,亦对其寄予厚望, 要求他在朝中多留心君王动向, 尤其是假如君王有意要削减藩王配兵以及其他权限, 请他要多加劝谏, 并及时通告。
两封信摆放在一起, 显然就是确凿的证据,然而……
江怀越看着这两封言辞恳切,情谊拳拳的书信, 眉间微蹙。
——是怎样的缘由, 才会使得这两人在书信往来的期间,会将信件都收存在府中?尤其是云岐泄露君王言论的信件,对于临湘王而言, 看过即可,何必还要保存下来?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审理案件的人员名录上,东厂提督曹经义,刑部尚书郑晟,大理寺卿李茗山。
看到这三个名字,江怀越心中又是一动。
除了曹经义如今病退闲居在家之外,郑晟也早就告老还乡,前几年传来了病故的讯息,而当时贵为大理寺卿的李茗山,此后也卷入了另一桩案件,很快就被降职贬谪至湖南偏远处,后来抑郁而终。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飞速搜寻起所有参与问询的人员名录,上至主审官员,下至负责记录的小吏,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盘旋。
凭着对朝廷官员情形的掌握,江怀越居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所有审问过此事,或者目睹审问的人员,几乎都已经不在朝中,甚至多数都已经不在人世。
十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或许人世沧桑难以意料,然而如此多的变数集中在一起出现,若只说是天意弄人,怎让人信服?
他再次看向那两封并存在一起的书信,心里隐隐浮起了寒意。
“督公?”
寂静中,密室门那边忽然传来了杨明顺的唤声,带着些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