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西南一带,你就不要斤斤计较!我那时年少,能记住他被流放就已经很不错了!”镇宁侯瞪了他一眼,示意杨明顺继续说下去。
杨明顺笑了笑,又道:“当年沈睿离开杭州不久,就在途中结识了嘉兴富商之子齐世隆,这齐世隆也是上京赶考的年轻子弟,生性豪爽大方,早就听闻沈睿在余杭一带的名声,就跟他结为了好友。两人一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到了京城之后,齐世隆凭借着父辈与京官的交情,通过其他官员的引见,登门拜访了章慜。章慜原本也是杭州人士,当时又以礼部尚书兼大学士的身份担任会试主考官。齐世隆与章慜拉上关系之后,多次携带厚礼前往章 府,而且还带上了沈睿。章慜对沈睿的才学很是赏识,曾在私下向同僚说过此人若能名列三甲,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后来那一年会试的题目怪奇偏僻,许多考生都叫苦不迭,偏偏齐世隆与沈睿在走出考场之后,就在京城酒楼包下宴席欢饮达旦,齐世隆甚至还带着歌女游船郊外,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放榜之后,齐世隆名列进士三十七名,而沈睿竟是当年第二!”
镇宁侯抚着下巴道:“你说到这里,我有点印象了。后来同为考官的吏部侍郎连夜上奏,说主考官章慜收受贿赂,提前泄露了考题给齐世隆和沈睿。先帝大怒,命令大理寺与刑部审理此案,牵连出许多官员。那个章慜平日里风评不错,喜欢提携后进,没想到因为这事而被革职流放,后来死在了云南。对不对?”
杨明顺拱手道:“侯爷讲得没错。当时章慜是拒不承认自己泄露考题,而齐世隆与沈睿也被捉拿审问,沈睿辩解说自己与章慜之前交谈的都是寻常话题,无非是对诗文的见解交流,实在没有涉及考题。至于为什么两人都答得出众,是因为沈睿在与章慜的交流中,体悟到了主考官的爱好倾向,所以私下揣度了一些议题,并与齐世隆商讨过,谁知正好切中了考题,只是巧合好运罢了。但当时舆论纷纷,众多考生联名上书,甚至跪在考院门口彻夜抗议,最后章慜在严刑之下招供,说是无意间说漏了意图,因此被判了流放。”
镇宁侯追问道:“那沈睿和齐世隆呢?”
江怀越道:“两人自然是功名被革,且终生不得应考。齐世隆由于涉嫌私下贿赂主考官,被刑部羁押,虽然经由父亲多方奔走打点,原本是会被放出的,结果却在狱中染病,没等到释放就病故了。至于沈睿因属从犯,被遣送出京,此后却消失在人海之中,再也没有回金府。”
相思听了那么多过往,不由也出了神,过了片刻才问:“那么金玉音知道这位表兄经历的事情吗?”
江怀越道:“这我也不清楚,但从其他人那边打听过,她从未说起过自己有过这样一位表兄,或许是羞于提及,也或许是她当时年少,并不知晓在京城发生的科场案。但我总觉得,金孟年应该是知道的,毕竟科场案风波极大,金孟年身为文坛中人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在当年年末就抱病亡故,很有可能是因为沈睿辜负了他的期望,导致忧郁难解。金玉音身为闺阁少女,若是金孟年想要有意隐瞒此事,她确实也有可能无法得知真相,此后不久她又被送入后宫,更是断绝了故人的音讯。”
“可是你们说来说去,这多年以前的科场案,跟现在有什么关系?”镇宁侯疑惑着发问,末了又揉着眉心道,“难不成这个什么沈睿,后来和金玉音又有往来?你们说的背后帮金玉音出谋划策的,就是他?”
没等江怀越回答,他又指着相思向他道:“还有啊,这讲到现在,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们
什么时候真正认识的,我还是没弄明白呢!”
第157章
听得镇宁侯问出这样的问题,别说江怀越与相思了, 就连杨明顺都哭笑不得。“侯爷, 您真还看不出来吗?”
镇宁侯强装镇定地道:“谁说我看不出?你们当我是傻子吗?我只是……只是觉得纳闷, 这两个、人不是就简简单单见过一两次而已吗?怎么就变得这样热络了?”他又朝江怀越斥责道,“江蕴之,特别是你!以前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全是装给我看的?还是嫌弃我先前给你引见的那几名乐妓不够标致, 不够迷人?!要知道那可是我自己心爱的……”
“都是过往了何必再谈!”江怀越快要被他翻出旧账的架势弄疯了, 连忙道,“你当初和我一起去淡粉楼的时候,我其实早就认识她了……至于其中具体经过,以后有空再跟侯爷细说。”
“你!真是够意思!”镇宁侯惊诧间骂了一句,但见江怀越脸色确实不好,也实在不便再揪着这事不放, 因而又问及了关于费毅延缓出兵的事情,得知其中复杂原因之后, 怒骂一通, 想要找费毅当面理论,却被江怀越制止了。
“不必当面争执, 费毅此人心胸狭隘,万一在此给侯爷使绊子,反而有害无益。大家目前心知肚明即可, 我会上奏禀明圣上,请万岁圣裁。”
“那费毅既然有心抢功,说不定已经写奏章呈上, 把事情颠倒黑白了!”镇宁侯皱眉道。
江怀越笑了笑:“那就有劳侯爷作为见证来主持公道了,万岁对您信任有加,您一言九鼎,说出的话自然也是公正的。”
镇宁侯最受用这些话语,乐呵呵接受下来,寒暄几句便由杨明顺护送着出了门。
直到房门关上,相思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略显尴尬,不复先前那样亲热。
江怀越道:“不必太担心,我了解镇宁侯,他不会对你的过往有太多猜忌,而且我也没把那支盘凤钗的来历告诉给他。”
相思看看他,轻哼了一声:“我知道。”
“……怎么好端端地又生气?”江怀越迷惑不解。
她抿着唇,弯下腰戳了戳他的眉心。
“枉我还以为大人一直守身如玉,看到美人都不拿正眼瞧一下,结果在认识我之前,经由侯爷就结识了不少教坊佳丽!”相思微笑盈盈,眼神却含怨,“那么大人当初在水榭隔间,冷着脸高高在上叫我滚出去,是装装样子还是当真瞧不上我呢?”
“……”江怀越快被她给气昏了,可不知为什么,越是生气还越是想笑。
相思见他非但不解释,还苍白着脸在那无声发笑,觉得江怀越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她一拧腰,坐在床沿上,端着身姿道:“大人,你还好意思笑?”
“那不然要我怎么样?生气吗?还是着急辩解?”他声音本就清寒,在伤病之中更显得有几分低弱,在相思听来却只觉心都被蛊惑,先前伪装的高傲谴责姿态一下子软化了下来。“那他还说……以前引见给你好些美人……”
“你是真没听明白吗?”江怀越轻轻喟叹一声,扬起脸看着她,“那只是官场上喝酒应酬时候的事情,我不是都没亲近一丝一毫吗?”
相思其实先前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而今心里听了,却在偷偷高兴。
她坐到地板上,正视着他的眼睛,道:“大人,我可不管以前怎么样,从今往后,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相思这般认真,却让江怀越心生慨然,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还会让相思产生醋意。
“你是当真的吗?”他同样望到她眼眸深处,带着复杂的情绪,“……要是被外人听到,他们……定然无法理解,你居然,还为我拈酸介意……”
她却蹙着眉,趴在他脸侧,用前额轻轻碰触了一下,任性似的道:“怎么不可以吗?你那么好,说不定背地里有不少女子对你虎视眈眈的,我不事先提醒点,能放心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神情含着娇气,末了还捏了他的脸一把,十足十的小女子独占情郎的姿态。
这是完完全全,把他当做了正常的男人看待。
江怀越的脸庞被相思捏得有些疼,他好不容易才保持着严肃的样子说了一句:“不要胡闹”,随后又清了清嗓子,道:“时间不早,你也回去休息吧。”
“小气……”相思对这个男人真是爱恨交加,抓着他的手又亲了一下,随后给他倒好了一壶茶水,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她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怀越躺在床上,因为伤病困乏而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还是刚才她对自己吃醋的样子。
唇边微微带了笑意。
*
因为镇宁侯率领大军到来,女真人原先的攻城计划暂时破灭,失利之下只好撤退到了来凤城,暂时不敢再对连山关有所企图。
关内的将士们休养了伤势之后,还是继续勤于练兵,毕竟来凤城还在敌人刀剑之下,女真大军也并不是全数覆灭。
费毅原本就知道镇宁侯与江怀越关系匪浅,似乎也察觉到了侯爷对他的不满,言谈之间不敢再妄自尊大。
不知不觉间,新春已即将到来,除夕这天,相思正在院子里忙碌,忽听得外面传来杨明顺的唤声。出门一看,他正一脸喜气地奔过来。
“什么事这样高兴?”她不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