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原因不明,但裴灵本能地很害怕大祭司,不肯让裴沐告诉大祭司自己的存在。
等夕阳落下山头,裴沐想从树上跳下来时,却发现大祭司正站在树下,静静地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竟没发现。
“大祭司大人。”她说。
他略略点头,仍注视着裴沐,一言不发。
最后一点绚丽余辉落在他深灰色的长睫上,隐隐显出一点疲惫和忧郁。
神像也会有凡人的情绪么?裴沐有点失神。
她忍不住问:“大祭司大人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他慢了一会儿,才说:“听说朱雀已经告诉你女娲祭的事了。”
一说这事,裴沐就有点头疼。不错,她是个一马平川的坦率女子,可这多少也是巫术的伪装。真正要分辨,她的身体仍然有属于女人的线条,从肩颈到腰背,若真脱去衣物,恐怕立即会被大祭司识破。
她就说:“是。可我实在不擅长傩戏,大祭司大人还是换个人选罢,免得我丢了扶桑部的脸。”
他仍盯着她,也不知道那双冷灰色的眼睛究竟在凝望什么。
“傩戏不难。副祭司天资过人、身手敏捷,不出半日便能学会。”他声音冷淡矜持,并无异常,除了那细微的停顿。
他忽然问:“还是说,你不过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完成驱傩?”
献上火焰后,裴沐还需要和大祭司一起完成最后一段傩戏。直白地说,就是一段共舞。
裴沐心中顿时惊喜:不错,这真是一个绝好的借口,大祭司真是聪慧过人、善解人意。
她正色道:“大祭司大人既然揭穿了,我也就不必再掩饰。正是如此,我不愿意站在大祭司身旁。”
在那一刻,他的瞳仁好似紧紧缩了起来,像荒原上逆光看去的大猫。大猫在极力克服光线,而他在极力克服什么情绪?
从裴沐的角度,只看见他绷紧的下颔线,还有他苍白如雪的脸色。
她怔了怔,心中有什么奇异的情绪震了一下。
但是,他难道不是一直如此?仔细看去,那种寒冰般的漠然与坚硬,并无任何更改。
他问:“为何?”
寒冰般的坚硬中,隐约有一丝执拗。
裴沐想了想,挑了个最可信的理由:“驱傩要信念虔诚。可是,大祭司并不信任我,所以我……”
“我没有不信你。”
他停了停,好像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但他仍仰着头,眼中的星空黯淡光芒,却又多了两点执拗的亮色。
“裴沐,你是我选定的人。我若怀疑你,不会让你来神木厅。”他放缓了口气,如德高望重的长者会说出的那一类,温和却也居高临下的刻板劝导。
裴沐心想,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现在问题在这里么?问题在于,她不能脱衣服啊。
她只得硬着头皮,面上带笑,继续瞎编乱造:“既然大祭司这么说,那么,您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
他沉默了。
这点沉默等同于一个承认。
在无言相对中,裴沐怔了怔。她发觉,自己好像因为他的沉默……反而更心软了。
他其实可以撒谎的。他可以说,他没有什么事再瞒着她,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垂下长长的睫毛,又重新抬起,眼神里莫名的执拗变得更加明显。他问:“你就没有瞒着我的事?”
裴沐张张口,最后说:“是有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比方说我心中有个喜欢的人,大祭司连这也要知道么?”
这是一句寻常的、调侃的、带着笑意的话。裴沐自认为说得温和,应当能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
可是……
最后的天光将男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那点模糊的影子,好像有一刹那猛地颤动了一下。
“……是么。”
大祭司忽然移开了目光。
他不再看裴沐,只淡淡道:“既然如此,便算了。你无需参加傩戏,只在那天献上火焰与我,便足够。”
裴沐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她笑道:“多谢大祭司大人体谅。”
男人摇摇头,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却又停下。
他没有回头:“裴沐,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她有些莫名:“没有了。”
他沉默片刻。
“那么,”大祭司轻声说,“下次记得自己将头发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