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2 / 2)

裴沐的屋子布置不多,还有些乱,却显得很舒适。临窗放着书桌,窗户支开,露出一弦清爽的月亮。

“什么事?”裴沐终于将手抽出来,退后一步,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姜月章看着她动作,嘴唇抿起,静默片刻。

半晌,他才说:“我无论为你做些什么,也是我自愿,与你无关。”

裴沐淡淡道:“我没说与我有关。”

他倏然握紧双手,片刻后再深吸一口气,方才维持住情绪,说:“我不会在意别人,更不会与别人成亲,若非必要,其他人我看也懒得看一眼。我在这里,都是因为你,我想要的人生……就只要能看着你便好。其余什么成就,都无所谓。”

他说着说着,到底有些激动起来,不觉往前走了一步。

裴沐立即又往后退一步,肩背绷紧;这是一个随时准备反击的蓄力姿势。

姜月章僵在原地。

他僵在苍白的月光里,自己又比月光更苍白。他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垂头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这段时日以来,他总是这么时不时咳嗽一会儿,有时严重了还会咳血。可问他,他又说无碍。

裴沐皱起眉:“你自己就是医者,还是多注意些……”

“……阿沐。”他哑着声音,终于流露出一丝压抑许久的迷茫和悲哀,“我总以为你恨我,当你不愿意被我碰,连靠近也很抗拒,甚至一开始都不大爱用我做好的药膳……我总以为你恨我。”

“我早已做好了被你憎恨的准备。你恨我,实在太正常……是我该,我知道我活该。”他又低低咳了两声,雪白近乎透明的长发不停颤动,像一场下不完的雪。

“但有时候,只是有时候,”他苦笑一声,“我又觉得……也许,你终究是有几分记挂我的……只要有这么一点点,就足够让我满足,对我来说那已经很多了。阿沐,你告诉我,哪怕一点点……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的挂念?”

裴沐静静听着。

她脸上露出一种犹豫不决的神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告诉我。”他专注地望着她。

“……好吧。”裴沐妥协了。她又停了停,竭力按住自己紧张的肢体,这才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一直到离他不到一步远。

她伸出手,握成拳,放在他面前。她的手握得很紧,手臂也绷得很直。

“姜月章,你看,在你面前我放松不下来。”裴沐平静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你是怎么骗我的――甚至不需要我自己回忆,我的身体就能想起,你是怎么通过拥抱我,来骗我。”

他愣住了,像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说:“所以,你……”

“是,我不信你了。”裴沐也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重新退后,“只要离你太近,我就会不自觉紧张,手里没有剑,我就不安心。懂了么?在你面前,我感觉不到任何放松的余地。”

“……我让你觉得危险。”他怔怔道。

“是,你让我觉得危险。”裴沐说。

青年茫然地看着她。他现在不光是比月光更苍白了,还比月光更轻盈、更虚幻;那淡淡的银光落在他雪色长发上,像一场雪,随时会将他掩埋。

慢慢地,他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容好似凄楚至极,却又像终于看清事实、彻底绝望后,才会有的死水般的安心。

“好,我知道了。”他轻声说,“阿沐,我不会再让你这样紧张,你别怕……”

他顿了顿,低低重复:“你别怕。”

那声音分明低沉平静,但听上去……

……却像他快哭了一样。

……

打那之后,除了必要的问诊,姜月章就不大出现在她面前了。

就连药膳,也是做好之后叫别人送来。

他最多只远远看她一眼。

近来,为了避免邻里闲话,他换下来那身西南风情的服饰,改成了中原样式的白衣宽袖。一头长发半盘,只挽了一根黑檀木发簪。

风一吹,他的衣袖与长发一起纷飞,好似传说里的天神凌空飞去。

唯有五日一次的针灸,他不放心交给别人,便依然自己亲自操作。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费点心,重新将头发编成长辫、放在身后,再用极细的金针,专心致志地为她点穴。

冬季将要过去,春日即将到来,但朝云城属北方,天气依旧寒冷,风也仍然刺骨。

唯独裴沐的院子里暖融融的,房里更是舒适,便是开了窗,再只穿一件单衣,都不觉得凉。

她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每当针灸时,除了他本人的影子,他都安静得宛如并不存在。

过去,裴沐都不大和他说话。

这一天,她却有点起了别的心思。

“姜公子。”

针灸完后,她仍是趴着,只侧个头,抱着枕头,看他静静整理药箱。听她叫他,他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嗯了一声。已经尽力淡漠了,却还是透出一点温柔,就像这屋内的暖风。

“听阿灵说,你们研究的那一味药需要用一种罕见的草药,得去西南的山里才找得到。”裴沐问,“你们都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