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2 / 2)

明明说的是先太后可能的算计,这张曾经也俊秀过的脸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如同一点不可为外人道的神往。

“阿瑛她啊,就是那样的性格、那样的手腕。如果她果真还有布置,我也不奇怪。”

佘相带着那一点纯然的微笑,仿佛在对记忆中的谁说话,而不是对近在眼前、人过中年的儿子。

佘大人略拉长了脸,却只敢垂头不语。

“如果是阿瑛布置,能从什么方面?嗯……小四,再去查查修士同盟那头,看他们和皇室有没有别的往来。”佘相想了想,从容吩咐,“还有天琼院那头也查一查。另外,再去一趟大燕银号――你亲自去,将抵押资产的清单、文件原件全都检查一遍。”

佘大人听得愣愣的。

他突然一个激灵:“父亲是说,修士同盟居然……那我们的生意岂不是糟了!”

太师椅上的老人却皱了皱眉毛,显出几分聪明人看蠢人时特有的不屑来。

“无论什么事,都要假设好最坏的情况,接着再来判断可能性。”

佘相有些冷冷地斥责了这句,才接着解释:“第一,假设阿瑛真的使唤得动修士同盟,就意味着至少七年前开始,修士同盟就彻底站在了皇室那一边。抛开小皇帝不提,摄政王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如果毫不知情,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一大半。”

“第二,假设姜月章这位摄政王就是阿瑛留下的‘后手’,他在骗我们。那我们就要问问,骗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或者不骗我们对他有什么坏处?”

骗了有好处才骗,就意味着利益使然;不骗就会倒霉所以不得不骗,叫身不由己。

“姜月章骗我们,骗得一个执政官的位置?可恰恰是他和我们合作,才能顺利逼得国家改制、皇帝早日退位。他手握军权,如果真要护着小皇帝,难道不是明刀明枪地更方便护着人?摄政王这个名头已经是能一手遮天,多要一个执政官的位置,对他来说有多大好处?还平白多了两个会议的掣肘。”

佘大人听了这番话,才放下心来,苦笑道:“是儿子想岔了。对摄政王而言,如果他不是非得和小皇帝闹翻,那自然是保持皇权现状,对他掌控朝政更加有利。”

佘相哼了一声:“你总算反应过来了。而假设姜月章是身不由己地和我们合作,那必然是小皇帝那头威胁到了他的权力。这个人或许是小皇帝,但更可能是阿瑛真正的‘后手’。而这样一来,又反过来说明摄政王是真心与我们合作。”

话说到这里,佘大人那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他擦擦脑门儿上的汗,小心觑了父亲一眼,看他脸色还好,这才小心得出结论:“既然如此,儿子这就速速去查证一番。”

“去吧。”

佘相应了一声,手里转动的灵石也渐渐缓慢下来:“别耽搁了十八号的正事。”

说的是十八日的皇帝退位大典,以及执政官上任、对大臣会议及众民会议宣誓的就任仪式。

佘大人躬身退下。

从始至终,这父子两人都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或说是两件事。

第一,小皇帝果真是个草包?

第二,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只可能有权力上的联系?

于他们而言,这两个问题似乎并不能成其为问题,因为它们都太显而易见了。

一个深宫里长大的娇气包,能有多深的心思,还能深过佘相不成?更何况先皇――他的母亲,还是个疯女人。

而对第二个问题,则更可笑。两个处在权力之巅的人,任凭他们之间有多少少年情谊,也都会被权力冲散。

因为权力就是这般诱惑人心也腐蚀人心的、怪物一样的珍宝。即便你一个人刚正不阿,为了你的家族、属下,你还能如何?

就像佘家一样,就像这永康城里许许多多的顶尖权贵一样。

像当年为了爬上宰执之位,抛弃青梅竹马的恋人、另娶他人的佘相。

也像那位为了抓住权力、报复佘相而嫁入深宫的先太后。

至少……

在佘相眼中,这便是世间万物的至理。

很快,他就将为了这条错误的“至理”而付出代价。

第80章 历史的篇章(诡计与光明...)

午后阳光灿烂。

佘相站在书桌前, 悬腕握着一支上好的紫毫笔,凝视着桌面铺陈的素白宣纸,久久不语。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庄严地握着笔, 庄严地面向一张纸了。爱惜字纸这样清寒的少年举措,已经距离他十分遥远。

良久, 他才又沾了沾墨, 写下一行字:五月十八日。

这几个简单的字像一个个黑洞, 令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凝视着。

看着看着,老人有些恍惚起来。

怎么会这样?

就像当年成亲时, 他挑起新娘的盖头, 凝视着那张不属于阿瑛的、平庸的女人面容,就像当年阿瑛嫁入皇室时, 他跟在漫长的迎亲队伍后边, 凝视着那生动的游龙转凤场景……

分明是既定的事实, 却因其大大背离了他最初的预期,而显得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也就总是令他情不自禁地恍惚起来。

多少年过去了, 除了接到阿瑛去世的消息时, 他早已不再有这样的体验。

直到此时此刻。

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