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判官 木苏里 1974 字 1天前

这个老人就是沈桥,而他居然始终没有认出来。

也许是因为没有五官、轮廓模糊,也许是因为他记忆里的沈桥还停留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他不是没见过沈桥变老,但他总觉得这样脚步拖沓、声音虚渺的老人,跟当年那个戴着瓜皮小帽的清秀少年没有关系。

衣柜里忽然传出响动,闻时回过神,听见里面传出轻低的叫声。

那声音带着一抹沙哑,像是怕惊动什么人:“爷爷?”

下一瞬,柜门被人推开,那个软绵绵的洋娃娃已经倒在了一边,无声无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瘦小男生——那是夏樵自己。

他身体是虚的,被屋里老旧的顶灯照得苍白,像是静默时光里的一道剪影。他茫然地站在老人身后,想拍拍他的肩,手却不敢落下去。

“爷爷……是你吗?”他轻声问。

坐在床边的老人动作一顿,抓着毛巾的手指慢慢扣紧。

那一刻,笼里的时间仿佛冻住了。没人知道他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像很多笼主一样突然惊醒,接着暴然而起。

“爷爷我是夏樵。”男生终于还是拍了老人的肩,很轻地摇了一下。

十年一晃而过,他忘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也学会了很多小时候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

他撒娇的时候,已经知道要软下声音了。

他抓着老人肩头的布料,鼻尖发红,又晃了晃他,哑声重复了一句:“爷爷,我是夏樵,你看看我。”

老人的轮廓忽然颤了一下,像水滴落进平湖里,接着丝丝绕绕的黑色烟气从他身体中乍然散出。

这是……笼主醒了。

几乎所有笼主在醒来的瞬间,都是带有攻击性的。他此生所有闷藏的怨憎妒煞、所有的舍不得、放不下都会在那一刻爆发出来,既是发泄、也是解脱。

而解笼的人,注定要帮他接下所有,再帮他消融。

黑气出现的刹那,闻时已经从镜中脱身而出。

他瘦长的手指还带着镜子里的白雾,直探向老人。

心脏和眼睛是灵相的关窍,他只要触到那里,把所有承接下来,这个笼就会彻底瓦解……

但他却停在了最后一寸。

他在即将抓触到老人灵相的时候,忽然收回了手,拢衣而立。

而夏樵又带着浓重鼻音,求了一句:“爷爷,你回一下头好不好,你再看看我。”

腾然四散的黑色烟气变得轻袅起来,幽幽静静地浮在空中,老人搁下毛巾,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转过头来。

他在转头的一刻,终于有了五官容貌,苍老、温和,他的眼尾和唇角都有深刻的纹路,这是常笑的人才会有的。

确实是沈桥。

“爷爷……”夏樵眼睛瞬间红了,抓着沈桥的肩。

“小樵啊。”沈桥轻轻叫了他一声,叫完又沉沉笑了一声,嗓音依然虚渺老迈:“我的上一任,也管我叫小桥。”

“你看,我跟你有缘。”

夏樵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眨着眼睛。

他害怕的时候总是叫得夸张,说是哭,其实并没有多少眼泪。而当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个不停,却根本出不了声。

沈桥只是看着他,然后拍了拍夏樵的手。

笼里的景象在飞速变化,90年代的五斗橱、窗格、书桌和床都在淡去,房间里的香灰味变得浅淡依稀。

好像一个并不冗长的梦走到尽头,什么都散了,只剩下他们站在茫茫雾中。

沈桥看着闻时,苦笑着叫了一声:“闻哥。”

闻时点了一下头,他说不来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该应点什么。

过了片刻,才道:“我没想到这是你的笼。”

“我也没想到。”沈桥说,“我以为我能干干净净地上路呢。”

他垂下目光,眼皮褶皱耷拉,重重地压着苍老的眼睛。

又是许久,他才笑着说:“想要真正的无挂无碍太难了,还是舍不得,还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什么?”闻时问。

沈桥看着夏樵低垂的头,说:“我常会想,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以前觉得就瞒着吧,瞒一辈子,做个普通人,生老病死,挺好的。”

“后来又开始担心,担心如果我不告诉他,等我不在了,他再误打误撞知道,那该怎么办呢?就这么纠结、反复,想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有个痛快的结果。”

“还是怪我。”沈桥说,“我教会他的东西太少了,这小孩好像就学到了胆小要哭,傻里傻气的,别的情绪总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关窍没通。”

听到这话,闻时才意识到,自从他进了沈家、得知沈桥已故,始终没见夏樵因为哀恸而哭过,也没觉得夏樵有多难过。他会开玩笑、会跟各种人聊天、还张罗着租房,好像不明白生死,也不懂离别。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秒……

他看着夏樵通红的眼圈,对沈桥说:“他现在应该懂了。”

活着没能教会的事,以这种方式教会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沈桥琢磨许久,只有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