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秒钟里她看到的景象,大概会铭记终生。
她看见巨大到足以撑满整个天际的闪电穿破云霄,覆盖了旷野之上的穹顶,那道雪亮的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眼皮眯了一下,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其实不是闪电,而是在傀师灵神强攻之下,瞬间布满整个大阵的裂纹。
紧接着,她听到了大阵分崩离析的坍塌声。
阵眼之下的十八颗中心阵石、大阵边缘布下的上百阵石,全都在那个刹那炸开,在空中碎成最为细碎的灰。又在狂风扫荡之下,烟消云散。
而那只蛇信几乎舔到她脸颊的长蟒,则在大阵坍塌的同时,像被人一把攥住蛇尾,以千钧之力猛地拽了回去。
不仅仅是这一条,那百十条灵神所化的长蟒,全都在即将吞吃灵相的瞬间凝固于风中,接着便被人猛地拽离。
众人在惊魂未定之中抬眸望去,那个年轻的傀师冷着脸站在大阵中央,八方傀线在大阵崩塌之时收拢回来,刚巧将那百十条长蟒捆缚其中。
就见他两手操着傀线屈指一扯,那些疯了一般在长空下扭动肆虐的长蟒就被交织的傀线绞杀殆尽!
长蟒爆体而亡,体内的灵神沾了张正初身上的邪秽之气,像无主之物,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游走穿行。这种东西在混乱无主的状态下,容易受不同人的灵神强度所影响,奔着威压最强的人而去,被对方纳入体内。
一众家主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些东西直奔破阵的两人而去,却在涌入之前被那两人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细想起来其实讽刺至极——
有人费劲心力,哪怕将自己搞成怪物也想弄到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眼里,就像是穿堂而来的杂风,或是忽然落下的雨,就那么轻飘飘地抬手扫开了。
于是下一瞬,那些灵神反向而来,奔涌回了各家家主这里。
他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有人惊呼了一声。
“不好,张老他——”
惊呼的人反应不及,忘了改换称呼,但没人在此刻计较这些。
他们只看见张正初双脚所站的地方,迅速洇开一团黑色!
粗看像是夜色下流动的水或是血,在地面映衬下颜色极深。但转眼,他们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水或者血,而是黑雾。
这是在场的人最为熟悉的东西,是他们解笼时需要化解的怨煞。
所有判官都知道,当黑雾浓重到凭他们也无法消融化解的时候,就会带有侵蚀性,所过之处草木尽枯,生灵皆毁。
所以当那团黑色像沼泽一样骤然铺开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急退数丈。
接着他们便看见那个稳坐张家家主数十年的人,在黑雾形成的沼泽里坍下身体,他扭动着脖颈,伸到常人无法达到的长度,手脚在“咔咔”声响中拧折几下,撑在了地上。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各家家主也好,张家留在这里的人也好,几乎都是满脸惊恐地看着那处。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天……”
林家家主还没能站起来,就先感觉到了万分恶心,又歪倒回去干呕了几声。杨家也是满脸厌恶,像在看什么污秽的东西。
云浮罗家的罗老爷子被张正初骗得最深,为这养灵大阵耗费也最多。他的脸几乎跟须发同色了,看着黑雾中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张了张口,茫然道:“这是……这是……”
他“这是”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结果,还是吴茵皱着眉替他下了结论:“这是惠姑。”
如果说在这之前,各家还有一小部分人不愿意相信自己数十年来瞎了眼,依然心存侥幸,希望这件事之中有蹊跷和误会。那么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点希望也消失殆尽了。
他们数十年来推崇的人物,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不知可笑还是可怜。
“我自小认识他,怎么会这样?”罗老轻声说,“怎么就成了惠姑呢……”
“惠姑”这两个字再次落下的时候,吴茵叫了一句“遭了”,接着其他人也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惠姑出身于笼涡那样的大秽之地,从地下爬出来,同样也可以从地下离开。
反应过来这一点时,众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好!他要跑!
他们本不是冒冒失失顾头不顾尾的人,只是因为这晚受到的冲击太多,一时间阵脚全乱。等他们匆匆忙忙要动手去拦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有人没乱。
林家家主低头去扯傀线的时候,听到了一道朗声清啸自天边而来,仿佛有什么巨物翱翔于九天长空,穿云过野,带着千百余里的滚滚林涛,披着金光。
俯冲而来,像飒沓流星。
和很多人一样,他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
却在抬头的那一刻,被数不清的傀线遮蔽了视线。接着他听见有人冷声喝了一句:“不想瞎就闭眼!”
眼睛闭上的瞬间,他们感觉强烈的气息直扑门面。
即便隔着眼皮,也能感觉到有一片遍体鎏金的巨大身影从头顶拂扫而过,掀起的风连灵相都能扇动。
这些家主大多是天资卓越之人,数十年入笼出笼,早有一套扎稳灵相之法。单凭一阵风就能让他们灵相巨震,晃荡到能从躯壳中剥离……那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从古至今,他们也只听说过一种东西能扇扇翅膀就办到,那就是金翅大鹏。
传说金翅大鹏掀起的风能撼动笼心和生人灵相。
传说那风根本不能入眼,看到的人会目盲。
一千多年里,以金翅大鹏作为傀的人代代都有,不胜枚举,但没有一个人的灵神能够强劲到支撑真正厉害的金翅大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