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贾环带着庄户们将培育好的秧苗都移到了温室里,满眼浅嫩的绿意让人心旷神怡。
说是贾小环带人干活,其实他不过是背着手指挥罢了,庄户们也不会让他个几岁小娃操劳。此时,他领着刘三在田间逛了一圈,又交代道:“夜里还要安排几个人值班,不能叫温室的路子灭了,不然……”
刘三一一都应了,又将贾环送回住处,方才带着庄户们继续忙活去。事到如今,看着那绿油油的小菜苗一日日长成,他也对这冬日种菜有了期待。若是他们这起子人真能学会这种菜的法子,那可是一笔用不完的财富啊。
待陪着赵姨娘用过晚饭,贾小环没有去鼓捣他的药,而是独自举着盏灯来到周瑞夫妇的门前。自打将他们关在这里后,这还是他头次登门呢。也不知道那荷包里玩意儿,有没有让他们yu仙yu死起来。
小土房的门并未锁,贾环脚尖轻轻一踢便吱扭一声开了,只是屋里面是黑乎乎的,并没有人给他们点灯。踢开房门贾环并未急着进去,他需要在门外等等屋里散气,不然怕是得给呛出来。
大概是觉得这两口子太不成人形了,刘三虽然还安排了人管吃喝,却没叫人管拉撒。周瑞夫妇又是行动不便了的,没人伺候着自然只能随地解决。如此半个多月下来,这屋子里的味道便可想而知了。
“娘也真是的。”贾小环捂着鼻子闪远了些,心中对娘亲万般佩服。也是难为他娘了,这屋子都这种状况了,她竟然还能坚持每日亲临,也是没谁了。
“谁……”许是屋里人听见门开的声音,抑或是瞧见了门口有光亮,发出一声轻得仿佛飘起来的问话。那声音太过轻忽,贾小环连是男是女都没能听出来。
周瑞等了半晌,也没见外面有人进来,本都以为是自己弄错了的时候,忽见屋子里蓦地一亮,不由得心中一动,强自挣扎着抬起头看过去。
他这半个月的苦头可是吃大了,头一回觉得活着有时真没死了好。现如今若是谁能给他一刀,他都要跟人道一声谢呢。可当定睛看清了来着何人时,满腔满腹地怨恨仍旧是抑制不住。
贾,环!就是这个小畜生,竟然凭白让他吃这种苦,简直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丧天害理。
想他周瑞何曾招惹过他,不过就是因着老太太的命,送他母子到这儿来罢了,又从不曾阴害于他们,何至于就这样对付折磨于他啊。若是现在还能动手,他真恨不能,恨不能……
就在他要暗中发狠的时候,骨子里不知由哪里猛地冒出来股子麻痒,让他登时畏缩下来,什么怨愤、痛恨也顾不上了,剩下的就只有……
“三爷、爷,求求您……求您了,饶、饶了我,饶我……”每当这股子麻痒来袭的时候,周瑞总是只能狗.屎一样瘫在那儿,可这回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地蠕动了身子,想要将脸朝向贾环,以求让自己的哀求更能取悦人一些。
贾小环单手一按炕沿,小身子已经翻了上去。他将油灯放到一边小柜上,把炕上的两人照了个清楚。夫妇俩的模样一入目,贾环小脸儿上登时漾起了欣慰的笑容。
师父传下来的药,果然是不得了的!
周瑞夫妇当初在荣国府时,皆是衣着光鲜的体面人,虽都已经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却保养得宜看不出已年至不惑。在荣国府里是伺候人的,可一出了那门,便是在宁荣后街上,那也是有头有脸有仆人的,许多贾家族人都比不上。
可现如今这两口子,却哪还有分毫往日的光鲜,只剩下了不堪入目。
单是那两张脸,就险些让贾小环没认出来,扭曲干枯浓疮遍布,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那是张脸。那衣裳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贾小环皱着眉遮住了口鼻。除了排泄物的那股子恶臭外,两人身上还有着陈朽腐烂的异味。
周瑞是个男人,此时还能拼命蠕动两下,周瑞家的就不行了,眼看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熬不下去了。这时候,她只是眯缝着那双死鱼眼睛,里面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求速死。她已经受不住这苦了,若不是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怕已经自个儿了解自个儿了。
“真是可怜见的,你们俩不过是送一趟得了天花的小鹊,竟然倒霉催的自个儿也染上了。看看,这脸上的痘疮,都烂成了什么样儿。你们说说,你们俩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摊上了这事儿呢?荣国府啊,那么金门玉户、富丽堂皇的地方,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
贾小环蹲在周瑞身前一尺左右的地方,一手托着腮帮子,话语间满是遗憾,“爷我还想着,等到临过年的时候,叫你们陪着我们娘儿俩回去呢。可惜啊,你们这两个奴才没那份福气,好好地偏要把命丢在这荒山野岭的。放心吧,爷是个懂得体恤人的,会给你们安排个风水好的归宿。”
他目光冷冽,语气老成,偏又顶着张五六岁的脸,在背后那点灯光的映衬下,别提有多诡异了。周瑞两口子看在眼中,本就因痛苦儿颤抖的身子抖得更加激烈几分。他们早该想到的,这不是贾环,定是被不知哪里来的恶鬼附了身……
“鬼,鬼,是鬼啊……”周瑞再不敢向着贾小环蠕动,而是拼命向反方向蹭着。口中神经质一般讷讷地念叨着,眼睛里方才的光已经完全熄灭,他知道,他要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