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够了,田翠翠就告诉小春婶儿,“襄平县的旧布比化工厂还便宜,让你家里人去县城里收,也不过多费些工夫。”她的消息自然最灵通。
“那样就更好了,”小春婶儿算算,“我们家人多,人多好干活儿,妯娌、小姑轮流做,一天做上十几个小时,用不了两年,缝纫机的钱准能挣回来!给小姑买了新缝纫机陪嫁,再多的就都是利了。”
鲁盼儿也说:“当初跃进摔了录音机,我心里慌得不行,后来做了抹布换钱,心就安定了下来。”又将许多布头包成一大包给她,“我现在没空做,你拿去用吧。”
正说着话,丰美送进来一个大搪瓷缸和三个碗,将缸里棕红色的水倒在碗里,便飘出香甜的气息,再递给她们。
田翠翠是识货的,“这是麦乳精。”
“杨老师托朋友从上海邮回来的。”
小春婶儿尝了尝,“从没喝过这个味道的东西,又香又甜,又有点怪。”
“那是因为加了可可粉,”田翠翠就说:“不过,我只是帮别人带过,自己却没舍得留下一罐尝尝,要好几块钱呢。”
“呀!这么金贵!都舍不得喝了。”小春婶儿赶紧把碗放下,却说:“鲁老师,你的命真好,杨老师这样对媳妇的,整个生产队也没有人能比得上!”
杨老师对自己是好,可是鲁盼儿并不认为自己的命好。自己,还有杨瑾,其实都经历了许多艰难,但是他们不畏惧艰难,携手闯了过去,才能如此幸福。
田翠翠却笑着说:“只要我们多想办法,多干活儿,将来也能买麦乳精喝。”
“这话不差,”小春婶儿便笑着将麦乳精端起来喝了,“明天去买缝纫机,然后就开始做抹布!”
这一年是阳历闺年,二月二十九日,吴队长来家里通知,“公社下了通知,要求学校老师不能找人替课,只要不能坚持上课,就取消民办教师资格。”
放寒假前早说好了,开学后由自己替妻子上十几天课,让她把月子坐满,而那时正好还是农闲,并不影响队里的劳动。
没想到,才一个多月时间,吴队长就变卦了,所谓公社的通知,往往就是为了达成某些人的目的。
杨瑾先将客厅到卧室的门关严了,鲁盼儿刚刚带着儿子睡了,这些话最好不让她听到。
“鲁老师只有十几天就出月子了,我先代课不行吗?”农村的小学,多半只有一两个老师,若是老师遇到什么事情,代课就是最常见的,杨瑾到了红旗九队没多久就当了民办教师,对这些情况很了解。
“不是我说不行,而是公社通知的呀!”吴队长摆出为难的样子,“而且,杨老师,你成分不好,公社的领导们都知道了,就不能再当老师,代课也不行。”
鲁盼儿却已经醒了,早听了他们的对话,便冷冷一笑,起身穿上外套走出去,“吴队长,那就取消我的民办教师资格吧。”
“也不是一定要取消,”吴队长就赶紧解释,“只要你能坚持上课,九队的民办教师就还是你。”
按红旗九队这边的风俗,生了孩子要在家里休息一整个月,不能出门被风吹到——杨瑾虽然并不确定这种风俗的究竟有没有道理,但眼下正是东北最冷的季节,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产妇顶着寒风出门肯定不合适的,他才要反对,却听鲁盼儿已经回答了,“我不能坚持。”
鲁盼儿一向是要强的人,若是需要,哪怕是才生了孩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出家门。但是,吴队长这样相逼,她反而不肯了。
杨瑾轻轻握住鲁盼儿的手,向吴队长说:“就这样吧。”
吴队长再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痛快地决定放弃民办教师,反而怔住了,想了想竟然劝道:“鲁老师,不过几天时间,你就继续上课吧,我媳妇和儿媳妇都没坐满月子,现在不也好好的?”
蔡颖生小豆儿的时候,吴队长媳妇儿就不肯好好照顾儿媳妇,借口就是当年她的婆婆就没有照顾自己。
“别人过得不好,我也要一样吗?”鲁盼儿一笑,“不,我才不要像你们家的人一样呢,我要好好地坐月子,好好地养孩子。”
第111章 塞翁失马
吴队长再没想到鲁盼儿会这么说, 立即就生气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用得着那么尊贵吗?”
鲁盼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是要自尊自贵,爱惜自己。”
一旁的杨瑾笑着扶起鲁盼儿,“回屋里休息吧,客厅还是要冷一些。”用实际行动告诉吴队长,自家的女人就是很尊贵,很值得爱惜。
“你既然不能坚持上课,民办教师可就是别人的了!”吴队长又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到时候, 你们可别怪我!”
杨瑾和鲁盼儿在屋子里相视一笑,这真是掩耳盗铃。所有的事不都是吴队长搞出来的吗?不怪他怪谁呢?
只是两人都没心思跟他争辩而已。
吴队长才走, 蔡颖和小春婶儿就来了,“鲁老师, 你别着急上火,九队的民办教师谁也抢不走!”
鲁盼儿奇怪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怎么这么快?”吴队长刚刚才走,她们就到了。
“自然有耳报神, ”小春婶儿笑着指着蔡颖说:“其实我们早知道了。”
蔡颖就说:“这次的事又是万红宇和吴红闹出来的, 原本我不愿意理他们, 初二那天他们回娘家, 我只在厨房坐着, 却无意听了一句民办教师,便知道他们又在打坏主意了。”
“回家后我问吴强, 原来他们每次回来都打听你怎么样,听说你有什么好事就会不高兴,这次重新打起民办教师的主意。”
小春婶儿一直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便鄙夷地说:“吴红结婚两年多没怀孕,还不赶紧去医院检查有没有毛病,反而盯着鲁老师,真是傻呢!”
蔡颖倒是隐约知道些,也不说破,“我一直让吴强劝公公——吴家在生产队里是大姓,亲戚多,日子殷实,过去人缘也不错,自当了队长,又听万书记的挑唆,现在整个生产队没几个人不恨公公的,就连本家的九爷也常骂他。”
“如今公公当着队长,大家面子上还肯与他敷衍。可队长总不能当一辈子吧,到时候可怎么办?吴红是嫁出去了,户口调到城里,一年到头回娘家不过一次两次的,可我们、吴革,还有我们的孩子总要在红旗九队一直住着,”她拉着小豆儿,又拍了拍肚子,“公公婆婆不重视小豆儿,可却急着要抱孙子,只说为了孙子,坏事还是少做些为好。”
“再说年前下那几场大雪,杨老师教吴革、建党他们学英语,他们期末考试在公社中学都排在前面,别人都知道感谢杨老师鲁老师夫妻,只我们家不懂人情,不懂道理吗?”
“吴强就去劝了,他也听了进去,原本事情也就过去了。”蔡颖很少说这么多话,这番长篇大论后便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去公社开一次会,回来他的口风就又变了。”
小春婶儿又接着说:“我公公听了,就在生产队里走了一圈,已经与大家商量了章程,随他吴队长怎么说,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
如今红旗九队就是这样,表面上吴队长是生产队长,说了算,但若是他犯了浑,大家也另有办法对付,多半会由吴九爷出面主持。
“鲁老师不过几天就出月子,我公公的意思就是先拖几天,让吴队长找不到代课老师,到时候自然事情就过去了。”
小春婶儿搬着手指头数,“生产队里能当代课老师的也不过三四个,第一个蔡颖,她肯定会拒绝的;第二个陈建国,他现正在学木匠,我公公去陈家提了一句,陈婶儿立即答应了;第三个鲁大龙,一年到头说不出一句话,根本不适合当老师,我公公劝劝就通了;再就是宋春妮,毕竟上过初中,可宋大夫是明理的人,早说春妮不争这个名额;至于知青,正好都没回队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