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琼楼将养气丹捏在手里,在指间转了一圈。
“没有毒!”她仿佛受到冒犯,恼羞成怒:“我又不像你!”
他垂下手臂,袖袍也随之垂落。白梨扭过头,进入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贤者状态,她是一个成熟的穿书者了,跟着白切黑走,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大惊小怪。
浓雾尽处显露出一扇月门,白梨脚踝一紧,约莫被月门旁丛生的杂草荆棘缠住,她扶墙拽了拽腿,一只脚还没拔出.来,另一只脚又被缠住。冰凉僵硬,又带着尖利的刺,紧紧扎进皮肤。
等会儿,这好像……不是草。
她梗着脖子回头一看。
此时恰值月影横斜,满地黑影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滩污血缓缓流淌到脚下,乌发如海藻纠缠,彩裙如蝶翅匍匐,少女仰起空白的脸,尖利的五指紧紧抓住她脚踝。
不止白梨脚下这一个,至少有十来人,都是寇小宛身边的婢女。
她倒吸一口冷气,无比淡定地一脚踹了过去。
—
薛琼楼心不在焉地走进这扇月门,一直缀在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一片空洞的、雾气笼罩的夜色。
若非心绪纷杂,他反应不会那么迟钝。
他沿着这道月门又走回去,长长的廊道万籁俱寂,少了一个人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吵闹,孤寂的夜色一下子笼罩下来。
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人影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双臂间,仿佛疲惫的旅客停下漫长的旅程,在墙角释放着压抑的脆弱。
她看上去在睡觉,走进了才发现,她肩膀微微抖动,有低低的啜泣声从双臂间传出。
薛琼楼站在她面前,垂首看着她。
她似有所觉地仰起脸,月光映亮满脸泪痕,像两条潺潺的小溪流。
“这样做你很开心吗?”
她眼睛像被春风染红的桃花瓣,眼眶里蓄着的泪珠摇摇欲坠,那几点碎光落在他眼里,像逐渐沉没的星辰,星辰坠落后只剩下一片黑得压抑得天穹,让人喘不过气来。
薛琼楼凝视着她。
——这样做你们满意了吗?!
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声嘶力竭地指着他,苦心孤诣造就的一座学宫顷刻间烟消云散,三千学子狼狈离乡,落水狗一样被赶出东域。
薛琼楼盯着惨白的墙面,听着耳畔断断续续的哽咽,眼底泛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自己是什么货色,他自己了如指掌,何须旁人提醒。
人心似水向低流,到他这里,就是一片万丈深渊。
他平静地凝视着阶上的少女,看到她眼瞳中的光如风中烛火,奄奄一息。
和那日被万夫所指的姜别寒一样。
这点终将湮灭于黑暗的光,他在无数人眼中见过。
这面剔透的镜子也不例外,终有一日会在他面前四分五裂。
她还在埋头哭泣,像个被欺负的小女孩,只有在这一刻才卸下浑身伪装,在他面前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就如同他手中的那只麻雀,折了翅膀后,又被他血淋淋地扯了下来,这种可怜的小生物,若是不在他面前四处扑腾,理应当被悉心呵护。
也许是看她哭得太可怜,薛琼楼半蹲下来,拍了拍她肩膀:“别哭了,走吧。”
这句话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要他装温柔哄人,向来不在话下。
“好了,之前是骗你的。”他又轻轻拍了一下:“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谎言也是信手拈来,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睫浓黑如鸦羽,梨花带雨:“你能背我吗?”
薛琼楼仿佛遭受戏弄,霍然起身,眼底一片肃杀。
—
“薛……”
白梨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无脸女,跌跌撞撞地摸到这里,一进来就发现自己脑袋滚在地上,死不瞑目。
少年沉默地面墙而立,雪白的袖袍往下滴血。
白梨腿一软,一把扶住墙。
卧槽,他是有多恨自己啊?!
第37章 风陵园·围杀之局(三)
头颅咕噜噜滚到白梨脚下, 拖曳出一道浓艳的血痕,面上一层涟漪扭曲,五官像被吸入一个漩涡, 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半靠在墙上的躯体也迅速腐朽, 成了薄薄一张皮囊。
这人不是自己,只是披了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皮囊,但看到她死得这么惨,白梨未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