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而恢宏的凤栖宫里,纵然白天外头阳光灿烂,里面殿壁与殿顶所镶嵌的夜明珠仍旧泛着柔和光泽。灿烂与柔和融合,更让这金壁辉煌的宫殿显得流光溢彩。
不过,此刻大殿的气氛很明显不那么融洽愉快。
尤其是,皇后那本就冷艳难以亲近的脸色,这会更冷若冰霜;而那描画精致的眉目,也因为这锐利隐含嘲讽的恼怒更添几分凌厉气势。
她眉目沉凝,此刻就端坐在凤座之中,垂眸端着精致瓷盏抿着唇缄默不语。
左手旁不远是高架的三足孔雀缠丝铜鼎,缕缕清香正从里面的鎏金香炉飘出,无声无形的飘散至大殿每个角落。
闻着这香气,便能让人心宁神静。
可在她下首,如坐针毡的正是当朝大将军李怀天。
“还请娘娘示下。”
久听不到回音,李怀天忍不住忐忑看了眼上首雍容华贵冷艳的女子,硬着头皮再重复一句。
对于这个胞妹,李怀天心里还真是敬畏多于亲近。
并非因为君臣地位之别,而是因为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诡谲难测的心机远非他可以揣度得出来。
就比如此刻,皇后看似漫不经心的垂眸捧茶,可谁能想得透这个南楚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心里想些什么。
良久,皇后才将精致瓷盏往右手紫檀小案轻轻搁下。
半抬凤眸,似笑非笑的掠他一眼,将他惴惴不安的模样收尽眼底,心中越发鄙夷不屑。
“哥哥教出来的好儿子,事情都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如今才到本宫这里,本宫还能给哥哥出什么好主意?”
没有发怒,没有讥讽,甚至连眼神也是冷漠而平和的。
可就是因为她反应如此平淡,李怀天这心里才越发忐忑不安。
低着头,忍耐着,十分恭谨的再道,“是臣教导无方,还请娘娘示下。”
皇后淡淡掠过他方正脸庞,“哥哥就算想让本宫出主意,好歹也先让本宫了解如今握在右相手里的把柄是什么吧?”
李怀天愕然的挑了挑眉,不期然迎上皇后隐含嘲讽的目光,心里一怔,立时垂下头去,红着脸道,“那是一本记录暗帐的帐册与一叠盐引。”
皇后转着凤眸静静听着,除了不冷不热扫他一眼外,并没有插话。
李怀天脑袋垂得更低几分,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将他脸上羞愧之色全掩下去,“帐册的帐目……有几笔项记录,那些记录表面上是买卖食盐,实际上……是、是与军饷有关。”
皇后眉头拧了拧,眸光一瞬冰冷如电射去,“盐引呢?”
其实这句话她问与不问都一样,看李怀天的表情,就知道那些盐引是什么问题了。
不仅她知道那些盐引有问题,经过昨天那两场“热闹的”截杀与夜袭,只怕是个人都对其中猫腻心中雪亮了。
这就是夏星沉手握证据却不急着呈到楚帝跟前的原因吗?
故意利用这些东西为饵诱他们前赴后继的送把柄?
想到这里,皇后眉头拧得更紧些,目光淡淡划过李怀天,眼神实在难掩唾弃。
身为李家嫡系,身为李氏一族现任家主,李怀天为天性所限可以不擅谋略。可他培养的下一代呢?那个弃文弃武混迹商流的李南胜,不是说是年轻一辈的智囊吗?
如今这糊涂行事就是一介智囊该有的作风?
李怀天张了张嘴,对上皇后冰冷不掩失望的眼神,半天,憋红了脸才呐呐憋出一句,“那些盐引——并不是官府开具的真正盐引。”
也就是,李家自己瞒天过海制造的假盐引了。
“假帐假盐引?还涉及庞大军饷?”皇后一声冷笑,冷艳面容再也掩不住腾腾怒气,“本宫的好哥哥,请你告诉我,你们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造反吗?
她的儿子稳稳坐在南楚储君之位,她用得着他们造反?
李怀天抬了抬眼角瞄她一眼,半晌,才嗫嗫道,“事已至此,还请娘娘示下。”训斥什么的,可以迟些再说。
如今,如何让李家摆脱这次麻烦才是当务之急。
皇后面无表情掠他一眼,冷冷道,“哥哥你自己都会说了,事已至此,本宫还能如何?”
把柄证据,人证物证什么都给送足了,皇帝要是不捉住机会处置他们,连她自己都看不过眼。
李怀天讪讪,红着脸默然半晌,“可是娘娘,这事……真没有转圈余地?”
皇后瞥了瞥他,“本宫且问你,除了帐册与盐引之外,李南胜还有没有做下其余胆大妄为的事?”
李怀天有瞬间茫然,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才道,“应该没有吧。”
皇后忍不住冷冷嗤笑一声,她这个兄长难道除了领兵打仗之外,这脑子里就不能再装些别的东西了吗!
应该没有?
“罢了,你且先回去,让人好好查查那些突然去盐铺闹事的百姓是怎么回事。”皇后垂下眼眸,有些意兴阑珊的朝李怀天挥了挥手。
李怀天恭敬站了起来,退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再次垂询,“娘娘,那右相的事……怎么办?”难道就由着它,不去处理了?
皇后抬眸,目光倏地冰冷锐利扫去,“这事已经闹大,本宫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再回旋。”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如今皇帝早就已经一清二楚了,她还强行插手,除了再添多个把柄之外,她看不出还有什么用处。
还不如另劈蹊径,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找到突破口。
李怀天被她冰冷犀利的目光扫得浑身一震,僵了僵腰板,只得躬身行礼道,“娘娘教训得是,臣先告退。”
出了皇宫,李怀天心里还是一片茫然,他不明白现在再查当初那些去盐铺闹事的百姓还有什么用。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吩咐人去追查了。
“娘娘既然让人去查,总归不会无的放矢。”
待李怀天返回大将军府,要召李南胜询问一二的时候,却发觉这个儿子踪影难寻,便只得暂且将心中隐忧压下。
翌日早朝,因伤休养了一天的夏星沉抱伤出现在金銮殿上。
李怀天自然也位列朝臣之中,不是他喜欢站在这里,而是……夏星沉今天上朝,他不得不关注。
众大臣屏气敛息整齐肃穆的站在大殿里,就听闻殿外传来内侍尖沙的传唱声:“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