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若是常时,青年该是会语意温和地与对方攀谈几许。只是这每年一次的神农寿诞提醒了他,他在这个世界里又过了一年……不自觉就有些沉陷入自我的思绪当中。
他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回到?
是有将近近十年了。
顾迟回想着,同时缓步踏过砖石铺成的地面,响起的脚步声很是轻微,步调十分规律。
他在上个世界,直至最后一刻所见着的事物,是一双银灰色眼眸……不同于平时无情绪波动,他那时看到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不安惊慌。
像是对方幼年时期,睡醒了见不到他时候的表情。
想到这里,顾迟声音极低地叹了一声。从伤口位置知道是道乾的那一剑,那时他就知道,他的时间回溯终是达至尽头……
但在发现的同时,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他只来得及抬手贴上对方脸颊,指腹在那双充斥着不安惊慌的眼眸的眼角处轻轻摩挲了一会。
顾迟其实一直在回避,或者说不敢深想一个问题。
他不敢深想,对方在未来遇见一个全无过往记忆的他时是何种心情……
再一次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又是什么心情。
这个问题实太过痛苦……
“天相大人?”听见前方青年的叹声,跟在后头的低位祭司不由得关心询问了一下。她对她前面这位大人还算熟悉,向来是个脾性温和好说话的人,平时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沉默。
顾迟闻言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对在他身后同样停下脚步的微弯眉眼道:“无事,黎盺不必为我担忧。”
“是。”被顾迟称呼为‘黎盺’的低位祭司点了点头,形容规矩,一丝不苟。
之后两人到达进行神农寿诞的地点,是在靠近流月城中心神像的地方,位处一座圆台。
神农寿诞的何其庄严神圣,目前而言是没有胆敢迟到或缺席的人,所以在顾迟抵达的时候,就能见到好几列穿着相同服饰的祭司。
祭司所站的位置按身份高低排列,越往前越靠近高台者,即代表身份越高。
而能站在高台之上的只有两人,一是流月城城主,二是流月城的大祭司。但两人的位置自然还是有所区别,不能并排而立,只得城主站在最高处,大祭司是需得低上一阶。
现任的大祭司戴着遮挡双目的暗金色面具,其实造型远观之更像是一顶冠冕。身着白袍,袖口和下摆所绣是烈山部族传承而来,某种极为古老的秘纹。
这时顾迟也已经走到左边列的第一个位置。
“开始吧。”该到的人都到了,作为城主的沧澜也就发了声。
每年一次,神农寿诞开始时的祭祀对众人而言早就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
让众祭司进行神祈,感念神明之恩,同时也在新的一年里为族民祈福,这即是神农寿诞的第一个环节。
在这之后的庆典是流月城一年中难得热闹的时候,持续的几日,也是久困城中的族民一年中难得能感到开怀的短暂时日。
“阿晗,你今年莫不是又要躲在神殿里。”顾迟用的不是疑问语句,毕竟对方往年就都是这么干的。
白袍的祭司转过身来,右手仍持握着木质的法杖,面具遮挡了他的眼睛。此时所处位置是通往神殿方向道路的入口,与在庆典中喧闹的人群已离了很远一段距离。
独立其外,岑寂如高天孤月。
沈晗:“…………”
静默倒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开了口,声音十分泠然低沉:“本座已提醒过你……”
“与你走的太近,当心招致他人猜忌。”没等对方再往下说,顾迟就先替他把话补完。
虽然对方的原话其实是‘后果自负’。
“城主既不反对,其他人即便要猜忌,于我也无任何影响。”
城主一脉是霸据流月城权力顶端已有数千年之久的派系,最初是因传统,后来则是因城主一脉的日益壮大,到后来其权力已是无可撼动。
然而即使如此,城主派系的人对与自己同样拥有极大权力的一众高位祭司态度还是算不得友好,尤其对紫微祭司也即是大祭司,更是处处压制。
好像不极力压制着,他们就不能心安一样。
不过天相祭司的身份位置和其他祭司多有不同,按规矩言,先是城主,而后紫微祭司,再来是七杀祭司等等……
但事实上‘天相祭司’的位置却实际独立于祭司一列,并不受大祭司管制,而是直接听命于城主。
历任的天相祭司都拥有一种极为特殊能力,能可预知未来。也因为这个极特殊的能力,让他们的身份位置独立于他人。
现任城主是个明白人,也知晓自己这一脉中存在的种种弊端,但即使他是坐在城主位子上的人,一时也难以改变这沉疴旧患。
“你总说夜儿太害羞,不许他躲在神殿里,结果你自己却要躲了。”顾迟陈述着,顺带轻摇了摇头。
看了这么多年,他真是有些看不下去这两个完全不会对对方表达自身情感的人。初时他是对眼前这高居大祭司之位的人毫无了解,但十年后已能算得上熟稔。
知道了对方并不是真正冷血无情的人,至少对于他的孩子仍留有温情,处处关怀……尽管大多是不留痕迹,有些则是方式奇怪地没几个人能理解,被关怀的人也不理解。
白袍祭司薄抿的双唇继续合着,面具遮挡了双目也无法窥探其眸中神色,只是沉冷地未置一词。
最终他提起法杖半转过身去,语声低沉,也无太大情绪波动: “你若是愿意,便多陪陪夜儿。”
完全背对之后:“夜儿一个人太过孤独,他很喜欢你。”
“你在夜儿面前说话要是也这么直接多好。”顾迟低咳了咳,看这父子俩相处是能急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