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一只眼看向秦暮涯。秦暮涯一只手紧紧扣着桌子,眼眶已经红了。
“我真的恨你!”
陈相与有些错愕,舔了舔嘴唇:“我知道。”
杀父灭族,恨他理所应当。
“我父亲对你不好吗?我们秦家对你不好吗?”一直端坐在那里的秦暮涯突然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的步伐摇晃却还是一步步走到陈相与面前,揪住他的领子。
江西泽提了提干将,陈相与抬手阻上。
现在的秦暮涯已是强弩之末,他连走路都很费劲,依靠坠着陈相与衣领才勉强站在他面前。
陈相与看他的眼眶通红,眼神也不似修士那般灵动,浑浊的好似暮年老人。
秦暮涯看着面前的这张脸,还是同当年一样。
“父亲待你视如己出,修炼心法,蛊术秘籍什么不传给你,你的蛊术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你知道吗,他从来没有教过我,从来都没有,他只要看到你就会笑,可他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一次都没有……”
秦暮涯突然松开手,失去支撑无力跪了下去。
双手捂住脸低低哭起来。
一家之主,在这么多人面前哭泣,是何等失态。
“你当初过的是我梦中都想要的生活。他夜里偷偷教你金蛊之术我是知道的。我羡慕你,但我从未嫉妒过。你天赋好,修为高,父亲喜欢你也是应当,就算他把家主之位传给你我也毫无怨言!”
当年的秦暮涯天赋甚高,心中自有傲气。他尊二圣是因为那是真正的圣人值得尊敬,可外面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他是不齿的,平日里称兄道弟说得好听,真到大难临头时都想把同伴先推上去挡灾。
在玄门百业大会上他公然违背规则将一小家主打的半死,根本没有人管。秦家势大,其门派都要夹着尾巴做人,谁敢得罪。
只有陈相与不同,他敢在旁人噤若寒蝉之时上台发声,公开与秦家抗衡,许多人笑他螳臂当车,可秦暮涯佩服他的胆量豪气,喜欢他满目星罡和手中无锋之剑。
陈相与被带回来那夜他听到此生最为凄厉的尖叫,那时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自古以来,生而为魔者并不可怕,因为此种人本就一无所有,杀伐只是纯粹的欲。可怕的是圣人堕魔,剥夺高洁,踏入泥沼,一个人经历过绝望,心死尽只剩恨,那才是最猛的毒。
后来,秦翦收陈相与为义子,他改修了蛊术。
秦暮涯看到他眼中的星落了。
他知父亲所为太过独断,但自己又无可奈何。
他喜欢陈相与,喜欢他眼中再也不会亮起的星。他总拉他一起修行,一起喝酒,一起去他的秘密基地——蟠龙寨顶,那里很美,翠竹整齐排列成的屋檐在月光下撒了层淡淡霜华。
他在月光下打滚,从顶滚到底跑上去再滚下来。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再做这些幼稚的举动显的傻而可笑。可陈相与没有笑,哀莫大于心死。
在秦家那一年里,无论秦暮涯怎么努力,他一次都没有笑过,眼中的星也没有亮起。
那一夜,千睛城被火海包围,四处都是着火的死侍,他们翻滚,扑腾,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秦暮涯不明情况,从房里冲出来时只见尸横满地,浓烟滚滚混着呛鼻的气味,那是人肉烧焦的味道。他大声呼喊陈相与。
一抬头就看到见担心的人坐在蟠龙寨顶,冷眼俯视这接天衔的火海,他提着一壶酒,悠闲的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火光将他的白衣映的通红。那一刻,秦暮涯看在他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往事历历在目,秦暮涯捂着脸哽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修炼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秦家!为什么你要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