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璟皱眉,道:“一问母亲,她便欲言又止,说了半日,都说不出哥哥的错处来,难道母亲往常待哥哥那样好,竟是全都是装的?”
苏夫人闻言心下微堵,她本就是装出来贤良模样,她自觉心思玲珑,偏偏生出邵璟这样只知道打直球的儿子。
苏夫人身为母亲,自然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阴暗面,因而才会一直语焉不详,她既想邵璟和邵瑜离心,又不想邵璟知道的太多,因而如今她倒显得进退维谷。
若是从前,苏夫人还可以慢慢筹谋,只是现在她身患绝症,又担心儿女前程,女儿她只操心婚事,而儿子她却害怕等到自己过世,这孩子依旧是个傻白甜,依旧傻傻的信赖着邵瑜这个兄长。
原本苏夫人拿不准邵瑜是什么心思,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看不出嫁妆掉包是自己这个继母所为,还是想要借此机会揪出她这个继母的错处,可为人母者,自然要为孩子做最周全的打算。
若邵瑜是后者,这一次的审讯所有院内下人,那就是在向她这个继母宣战,苏夫人不知道邵瑜是什么时候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但能憋这么久,等到邵侯爷交了兵权,有足够的精力关注内宅之后,方才显露出自己学文习武的天分,实在是心机深沉。
苏夫人在忧心自身病情之下,脑补越来越多,所有的蛛丝马迹,全都被她串联成一条线,哪怕这条线上有非常牵强的部分,但苏夫人仍然一意孤行的将这些部分用最不靠谱的方式说通。
她用最坏的打算去考虑未来,害怕自己的儿子,会被“心机深沉”的邵瑜利用,此时见儿子依旧对邵瑜信赖有加。
苏夫人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哪怕拼着被儿子看见母亲的阴暗面,也一定要让儿子知道,他一直信赖的兄长,为了内宅的一点权力,对照顾他多年的继母发难,这样恩将仇报之人,绝非善类。
可惜,听完苏夫人诉说心中猜测,邵璟只是皱起眉头,道:“母亲是否想的太多了,哥哥只是想要查一查先夫人嫁妆被人掉包的事情,并不是在故意针对母亲,也不是想要夺内宅管家之权,更不是为了离间您和父亲的感情。”
苏夫人不说话,邵璟太过正直,她只觉得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自己。
邵璟仔细想了想,又问道:“难道母亲手底下的管事,手脚不干净,您是怕受了牵连?”
苏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总不能直接告诉自己的儿子,自己真的偷了别人的嫁妆。
“母亲无须担忧,父亲手底下的人,全都是军中好手,依照他们的手段,定然能查出真相来,还母亲一个清白。”邵璟安慰道。
小小少年,满脸都写着认真,这样的君子之姿,越发让苏夫人无法将内心的阴暗面完全剖析给他听。
一旁的邵如玉闻言,用力瞪了弟弟一眼。
邵璟被姐姐瞪了一眼,只觉得十分疑惑,紧接着他便像想明白了一般,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问道:“难道您真的动了先夫人的嫁妆?您怎可如此行事?”
邵璟六岁就搬去外院读书,在他成长过程中,先生对他的影响远远要强过苏夫人这个母亲,受的一直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因而此时他听得母亲动了别人的嫁妆,反应才会这样激烈。
苏夫人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哭着说道:“我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谁,我为你机关算尽,到头来你还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邵璟见母亲哭诉,第一时间不是安慰,而是皱着眉头,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母亲这般行事,实在无法让我认同。”
邵璟不过十三岁,虽然依旧有着孩童心性,爱玩爱闹,但三观却已经长成,因而母亲的行为,让他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如果有机会,谁不想当君子,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苏夫人质问道。
邵璟直接说道:“母亲是侯府的主母,这么多年,家中也不曾少了银两,父亲也曾短了母亲的吃穿,您为何要拿先夫人的嫁妆,您该知道,先夫人的嫁妆是哥哥的东西,就是父亲也不能动的,何况是您这个继母。”
苏夫人一开始也不想动原配的嫁妆,但当她拿到了那位夫人的嫁妆单子,她顿时双眼通红,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全都是白活了。
她虽然也出身官宦人家,但父亲只是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她家那一支,在族中也算不得是主枝,因而哪怕她出嫁侯府,得到的嫁妆也很有限。
即便这样有限的嫁妆,在苏家族里,也算是出嫁女中的较为丰厚的,可这样“较为丰厚”的嫁妆,和先夫人的这张长的看不到头的嫁妆单子想必,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如今侯府产业的收益一日差过一日,可家中的开销却比以往还要高上不少,此消彼长之下,偌大的侯府,越发入不敷出,你姐姐虽是侯府长女,但她的嫁妆,便是从公账上走,也拿不出多少结余来,你是次子,日后迟早要和你哥哥分家。”
“他是长子,自然要分大头,那侯府的家业,到了你手上,还能有多少?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弟俩的未来。”苏夫人解释道,她对着儿女倒没有扯别的说辞,而是恨不得将一颗心都剖出来给他们看。
但邵璟却没有半分感动,说道:“该分多少便分多少,父亲一向行事公正,哥哥也对我疼爱有加,他们不会亏待我和姐姐。”
“不会亏待?他邵瑜真要这么疼你,为什么不跟你平分家产,为什么不将世子之位让给你!”苏夫人满心不忿,她恨自己的儿子不是长子,她恨自己不是侯府原配,恨自己的孩子明明都这么优秀了,却还不能当上世子。
“母亲,你似乎有点……”邵璟不敢说出“不太正常”四个字。
一旁的邵如玉瞪了邵璟一眼,说道:“都是父亲嫡亲的孩子,凭什么哥哥就要比我们多得那么多东西。”
“因为哥哥是原配嫡出的长子,按照祖宗理法,他就该得的比我们要多,姐姐,规矩便是规矩,不可乱来。”邵璟沉声说道,他觉得姐姐的状态也有些不对劲。
“理法?规矩?你姑姑出嫁时,一百多抬嫁妆,第一抬嫁妆进了婆家,最后一抬嫁妆还没有出门,这才是侯府千金该有的规格,你只瞧着,若是我不争,也不抢,等到你姐姐出嫁时,她能得多少嫁妆?到时候咱们侯府,会不会被京中人耻笑?”
苏夫人只觉得自己没赶上好时候,自她接手侯府以来,侯府就每况愈下,她不觉得自己管家有问题,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邵侯爷和邵瑜的错。
“母亲若不想姐姐因为嫁妆被人看轻,不妨将我能分得的家产全都给了姐姐,姐姐是女子,日后在内宅生活,嫁妆越厚,她底气便越足,我是男子,不必太过看重这些外物。”邵璟认认真真的说道。
苏夫人闻言,并没有因为姐弟情深而欣慰,反而差点气了个仰倒。
她只觉得现在面对邵璟,觉得和面对邵瑜时的那种无力感一模一样。
如果邵瑜在这里,估计能帮继母说出那个词语:小杠精。
“你拼着自己能得的东西都不要,也要帮你哥哥说话,你真心为他,他难道也是真心为你吗?若他真的一心为了你好,为何要送你那些玩器给你,这不是在分散你的心神,影响你的学业吗?”苏夫人质问道,邵璟越是不听劝,她就越要将这个杠头儿子劝清楚。
“哥哥送我玩器之前,也曾叮嘱过,须得是完成学业之后,方可玩耍,更何况,这东西不是母亲送给哥哥的吗?”邵璟说道。
苏夫人脸立时黑了起来。
邵璟想着自己心中的不忿,小声说道:“反倒是母亲,您当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摔了那东西。”
苏夫人此时只觉得浑身无力,她想要离间兄弟感情,但此时却在白费功夫。
邵璟想了想,又补充道:“原本我对哥哥也有许多不满。”
苏夫人精神一振,立时又如死灰复燃一般。
“可哥哥送我东西那日,与我促膝相谈,反倒让我发现,从前我对他有许多误会。”邵璟说道。
苏夫人又笑不出来了,反倒是听着儿子开始细数邵瑜的种种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