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来,远远望过去。他青色道袍长发长须,眼神无求仙风道骨,又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之气。除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他的长相几乎被发须遮掩住。
这样一个人,会是风满楼吗?
第47章 风满楼
真一道长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看自己, 他慢慢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白衣少女。他心神一晃仿佛眼前出现另外一位少女,与眼前之人相似的长相。嫩黄的春衫梳着俏皮的元宝髻, 朝他眨着灵动的双眸,笑起来如三月昭阳明艳温暖。
他恍惚着, 差点叫出她的名字。少女表情冷淡,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娇憨少女。他眼神清明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
不一样, 长得再像也不一样。
清风徐来, 微风带着山林田野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姑娘梳着云仙髻,明眸皓齿气韵清雅。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裙,颇有飘然若仙之感。
记忆中的那个她不是仙,却似落入凡间的仙子般精灵动人。他过去的岁月中,曾有仙子驻足过。仙子去后,漫长的岁月不堪再回首。
今天的日头委实有些大,刺得人想流泪。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抬头望天,望着那从天际洒落的光芒。
一阵痛从心里袭来, 他不由紧捂着心口。
小道士见他色变,面上隐有痛苦之色,忙问:“师父,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连忙摆着手, “为师无事,许是站久了。了悟,你扶为师回去歇一会。”
“道长!”梅青晓追上去。
师徒二人停下来, 真一道长不解地看着她,“梅姑娘有事?”
梅青晓望着他,心里猜测着他到底是不是风满楼?前世她做了二十年的梅家姑娘,从来都以自己是梅家姑娘而骄傲。
重活一世后,这些所谓的名声名分于她而言早已不再看重,是以她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梅家的姑娘。对于亲生的父母,她只有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眼前的男子,极有可能是她的亲生父亲。然而她的心除了百味杂陈,居然并无半丝期待与激动。
“正是有一事相问。”她道:“我初见先生,便觉先生是一博学之人。敢问先生未入道之前,可是读书人?”
叶訇跟了过来,听到她这句问话,琥珀色的眸中略带着些许的疑惑。她没有看他,目光紧紧盯着真一道长,不放过对方表情的变化。
真一道长没有回避,摆手让那叫了悟的小徒自顾去忙。等到再无外人时,他才看向梅青晓,语气极淡,“称不上博学之人,仅是读过几年书而已。”
“我近日读到一首诗,颇有些不解之处,可否请道长替我点化一二?”
“梅姑娘才名远扬,恐怕不需要贫道献丑。”
梅青晓再上前一步,像是没有听到他的拒绝,“这首诗说不上什么大雅之作,是我偶尔读到的。此诗名为《月下惜别》,月色人疾路,匆闻娇声至。问郎归何处,妾愿长相随。花开终有期,凋零无所归。恐负明月光,独行自凄切。”
真一道长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无波的眼神起了波澜。极微极轻,却饱含着外人窥不透的悲伤。
他抚了一下拂尘,“梅姑娘有何不解之处?”
“诗中写道恐负明月光,独行自凄切。说明作诗之人不愿意耽搁诗中的女子,选择忍痛拒绝。为何又出尔反尔?”
“你如何知道他出尔反尔?”真一道长说着,眼神渐渐恢复平静,“梅姑娘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便是,贫道知无不答。”
梅青晓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问道:“敢问道长,可曾俗名风满楼?”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她发抖的手。她彷徨无依的心瞬间找到了避风之处,回以身边少年一个说不上好看的笑容。
叶訇凝望着她,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真一道长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眼神中再次有了一丝波动。他眸光微闪,乍然听到这个许久不曾被人提到的名字,甚至还有一丝怀念。
“是。”
没有掩饰,没有含糊,直接承认。
梅青晓身形一晃,整个人软靠在叶訇的身上。她浑身脱力,说不出来是失望还是难过。猜测是一回事,得到证实又是一回事。
她的心中没有欢喜,失望过后涌上来是深深的悲伤。“那…你认识梅玉珠吗?”
真一道长叹息,“贫道不认识梅玉珠,倒是认识一位名叫夏珍儿的姑娘。”
夏是梅老夫人的姓,珍儿是梅玉珠的小名。夏珍儿就是梅玉珠,梅玉珠就是夏珍儿。他这是承认了。
她重新站直,背挺着,“你…你诗中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就是夏珍儿?你明明拒绝了她,为什么又要带她走?”
真一道长垂着眸,说不出来的哀伤,“是贫道害了她,一切都是贫道的错。”
她满心的悲哀终于化成了愤怒,“你一句认错就可以了吗?她已经死了!请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真一道长抬眸,哀伤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冰冷,“她的身体太过虚弱,难产而亡。”
难产?
她心下一痛,原来竟是因为她。
“为什么?她为什么那么虚弱,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问,带着低低的怒吼。“她一个大家闺秀跟着你离京,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她?”
真一道长的眼神中闪过痛苦,尔后很快如常。他望着她,目光尽是让人难懂的冷漠和复杂,甚至有丝说不出来的恨意。
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苦涩一笑。原来他把她当成了害死亲娘的仇人,他把所有的过错都迁怒到她的身上。
强加之罪,自欺欺人。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不顾一切与之私奔的男人。他倒是找到了解脱之法,做了道士,似乎就可以洗净心里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