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琉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魑魅王相当自负。”
“这是我的自信, 龙王殿下,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毕竟,这世界上,唯有我能够帮助你实现心中的愿望,你所念的、你所求的, 我知道那是什么。”魑魅王的声音是清淡的, 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诱惑,“弥那森林是欲望之都,只要你肯付出相应的代价, 哪怕是最荒诞的梦境也能够实现。”
萤虫渐渐聚集在海琉光的身周, 那是虚无的星光,如梦幻一般不可捕捉。她抬眸, 看着魑魅王,他隐在黑暗的迷雾中, 但他分明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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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贵客,请歇息吧,吾等告退。”魑魅族的侍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掩上树屋的门。
朱羽照夜焦躁地走了两圈, 这树屋十分宽敞,但仍令他有一种压抑之感,蜿蜒的藤蔓从屋顶垂下,宛如蛰伏的蛇,擦过他的头发, 他心中十分厌恶,手指微动,火焰燎起,藤蔓被烧成黑色的灰,无声地飘落下来。
海琉光端坐不动:“照夜,作为一个王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至少要做到表面上镇定自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不住气。”
朱羽照夜走到海琉光面前,蹲跪下来,仰脸看着她:“你说的道理我懂,但是我做不到,只要和你有关的事情,我就没办法冷静下来,魑魅王说要你考虑一下,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好不好?”
海琉光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很心动,照夜。”
朱羽照夜焦急而恼怒:“琉光,这都不像平常的你了,你一向很冷静,如今却被魑魅王三言两语就鼓动了,你好好想想,这并不是你的本意,不过是魑魅的法术控制了你的心。”
“或许是吧。人心只要有贪念,就会被外力所诱惑,这再自然不过了。”海琉光微微地笑了起来,“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纵容过自己,很多年了,我几乎都忘记这种感觉了,对,就像现在这样,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一头扎下去,但是我心甘情愿。”
朱羽照夜急切地道:“琉光,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我会尽力为你实现它,你别去冒险。”
“你不必知道。”海琉光望着朱羽照夜,她的目光清冷,那一瞬间,朱羽照夜几乎觉得她的眼神是冷酷的、不带丝毫感情,而她的声音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柔,“照夜,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她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那么轻,是不可惊动的月光,那个吻是冰冷的。
朱羽照夜抱住了海琉光,用力地想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他心中隐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慌得厉害,他竭力想要说服海琉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琉光,只要和你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我已经实现了,不再需要其他的东西,我们说好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地过下去,你别去干那种疯狂的事情,我不答应。”
“嘘,别说话。”海琉光贴过去,用嘴唇把他的话堵住。
她的味道在月光下、在森林里,微微地有点苦、又仿佛有蜂蜜的甜味。
这是世间最美妙的滋味,他几乎想要把她吞下去,谁也不能把她从他的身边带走,他在心中恶狠狠地这么想着,他的动作却是那么轻柔,唯恐弄疼了她。
这里是弥那森林的最深处,寂静的夜晚,只有虫鸣的声音从窗外透进来,若断若续。草木在树根下腐烂,又在上面生长出白色的枝叶,死去的和新生的交错,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气息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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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羽照夜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去,海琉光却不在他的身边,他一下惊醒过来,翻身坐起。
夜色依旧深沉,两三只萤虫停驻在窗口,微微的一点点光,什么都看不真切。
朱羽照夜推门出去,一阵风吹来,树屋下面的白色枝叶摇曳着,化出了一只蝴蝶飞起来,停留在朱羽照夜的眼前,扑闪着翅膀。朱羽照夜迈开步子,蝴蝶扑到他的鼻子上蹭了一下,又飞开,他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蝴蝶在幽暗的森林里穿行,翅膀闪着迷离的光,朱羽照夜跟随而上,周围草木的颜色渐渐地淡去,从黑色至灰色、再至白色,仿佛被雪覆盖的地方,苍白的树木拱卫下,一座高高的尖塔出现在面前。
蝴蝶隐入塔中,消失不见了。
朱羽照夜慢慢地走了进去。
满地都是血,四个人躺在地上,他们的胸膛被剖开,心脏已经不见了,他们的姿势和表情还保持着临死前扭曲的狰狞。
一个侍女跪在血泊中,恭敬地奉着水盆,海琉光从水中抬起手,她的手已经洗濯干净,另一个侍女弓着腰为她拭干了手上的水渍。海琉光回眸,望了朱羽照夜一眼,她的嘴唇带着一抹血红。
两个侍女退下,她们从朱羽照夜的身边走过,恍若无视。所有人都没有理会他,他站在门口,白雾涌过来,无论他怎么走,始终再没办法前进一步。
塔中立着一尊高大的玄金魔像,十二翼虫身,人首,面上却没有五官,头发如枝叶般生长着,和塔身融合为一体。
魑魅王立于魔像之下,他的身体蠕动着,从白色的衣袍下面露出了原型部分,赫然同魔像一般,是巨大的虫类。
苏罗毕跪倒在魑魅王脚下,他双手捧着一个金皿,高高地举过头顶,金皿中放着两柄短匕,匕刃薄如蝉翼,泛着绿色的幽光。
海琉光走到魑魅王面前,在那诡异的魔像之下,两个人相对而立。
“琉光!”朱羽照夜大声呼喊,“你要做什么?停下来!听见没有!”
魑魅王和海琉光从金皿中各自拿起了短匕。
玄金魔像的十二只翅翼缓缓地动了起来,翅上如眼睛一般的花纹变幻开阖,窥视着四面八方,它那枝叶一般的头发如活物似的伸展开,从塔壁上爬到地面,把魑魅王和海琉光团团围住。
魑魅王和海琉光同时将短匕插入了胸膛,心头之上三分处,鲜红的血沿着匕刃流了出来。
“诸天在上,十方神魔共鉴,吾沥心血为誓……”低沉而肃穆的声音在塔中回荡,带着奇妙的音韵。
“吾所言说皆无虚假,吾将尽吾心力为龙王践其心愿,凡吾所能,无有不应,若违此誓,天地共诛,形神皆灭。”
“吾将尽吾心力为魑魅王取得轮回之钥,凡吾所能,无有不为,若违此誓,天地共诛,形神皆灭。”
匕刃上的心头血并未滴下,而是被无形力量所操控着,汇集在一起,慢慢升到半空,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血色契纹。随着魑魅王和海琉光的话音落下,冥冥中似乎响起了一个应诺之声,古老而沉闷的回响,仿佛是发自地底深处、又仿佛发自从天空之上,血色契纹闪出一片刺眼的光芒,而后凭空消失。
弥漫在门口处的白雾散开,朱羽照夜缓缓地走了过来。“这就是噬心血誓吗?”
“是的。”魑魅王颔首,“噬心血誓是这世间最重的誓约,我们既已许诺,连违背的心念都不得生出。”
朱羽照夜死死地盯着魑魅王,一字一句地问道,“噬心血誓要怎么才能解除?”
苏罗毕已经站起了身子,闻言奇怪地看了朱羽照夜一眼,嗤笑道:“噬心血誓怎么可能解除?你真是异想天开。”
魑魅王语调温和,但话语的内容却令人心惊:“一旦成约,便是死契,并伴随血脉世代传承,除非彼此之间有一方血脉灭绝,那契约才能解除。”
“血脉灭绝是吗?”朱羽照夜的身后浮现出火光的影子,跃动着,勾勒出羽翼的轮廓,陡然张扬开来,烈火飞舞。
苏罗毕踏前一步,拦在魑魅王身前,森然道:“我为龙王献上了我同父的两个兄弟和重夷的两个王族,才令龙王恢复力量,你们这么快就打算翻脸为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