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是对方的倒影。
二更之时,孟如川溜到了上宾馆的墙边,果然凌辉已经在那边等着他。见到他出来,凌辉并不作声,而是直接拉了孟如川的手臂,夹带着他飞身翻过院墙,去了远离上宾馆的一处僻静角落。夹带着一个成年男子,凌辉的动作也丝毫不吃力,力量和轻身功夫都不错,却与婉婷并不是一个路数。
“就在这里吧,江咏歌和公子初的人都没注意到,想来你并不是很重要的人物?”凌辉低声发问。
孟如川淡然道:“兄长其实不必如此麻烦,我也是会些武功的。”
婉婷当时是被凌辉软禁,伤心赌气,有许多事都没有对凌辉坦白。凌辉只知道孟如川习武是为了压制与生俱来的毒性,实际依然是体弱多病,凌辉先入为主从未想过孟如川的武功能高到哪种地步。而且凌辉久在军中,平素见到的都是个人武功再高,也架不住双拳难敌四手,百十个小兵相互配合缠斗,能生生磨死一个高手。
凌辉不以为然的笑道:“是啊,你能在摄政王府里活下来,还收拢了婉婷留在这里的旧部,一定本事不小。你是还打算继续婉婷的遗志么?”
孟如川反问:“这话我也正想问你。我出生的时候逐月国已经亡了,我从没有见过那所谓的父皇,而且直到两个月前婉婷临死时,她才对我说起我的真实身世。你觉得我会对复国感兴趣?”
凌辉一愣:“婉婷真的没骗我?三年前我绑了她,弃了你。婉婷苦苦哀求,说你根本不晓得逐月国的任何事,你是无辜的。我并没有相信。像她那样执着复国的人,岂会对你隐瞒身世?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唉,想当年,她每次见我,我但凡表现出一点动摇,她都会大发雷霆,软磨硬泡使劲手段,连哄带骗让我接受我的血脉,我的皇族身份,要我承担复国大业的责任。”
“其实,你并不喜欢,对不对?”孟如川隐约已经能理解到凌辉的心情,以及凌辉转变的内在原因,“你从换了身份之后,就一直抵触不愿意肩负所谓责任。你一直敷衍着,你喜欢做的其实是像这样,单纯快乐生活,像个普通人。你有‘真实’的父母亲人,有赏识你的邓帅,有你可以守护的一方百姓。对不对?”
凌辉面色微变,眼中流露出几分吃惊之色,不过转瞬已经释然。
他点头承认道:“你说的没错,可惜我的这些想法婉婷理解不了。没想到你居然能明白。如果我坚持复国,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得到这些,过程中还会造成生灵涂炭。而且很可能我折腾半天,也没能复国成功,还连累了更多的人枉死。
你知道么,南境这里有不少百姓,都是从逐月国迁来的。他们背井离乡跋山涉水,终于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安顿下来。他们根本不想再遭遇战争,他们很快就与当地人融合在一起,辛勤耕作养育儿女。皇帝是谁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不被欺凌不被抢掠。而现在的我,已经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守护他们已经拥有的这些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孟如川叹了一口气,又凝视着凌辉,一字一句问道,“三年前,你是不是一时心软,没有直接杀了我?留我一个人在那里自生自灭等着抄家?”
凌辉坦荡的承认:“没错,我是想过直接杀了你断了婉婷的念头。最终我还是心软了。我就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根本不是婉婷期待的,带着杀伐果决复仇执念的皇子。可恨她不是男儿,只能打着我的名号去收服那些老臣旧部。比起刚出生又病弱的你,她只能选我。你是不是恨我?”
“我不恨,因为在摄政王府,我遇到了对的人。”孟如川面容平静,脑海中是符若初的影子,“对了,摄政王府里有一个高手,一直在留意我的动静,却从未与我主动联络,那是你安插的人么?”
“我在摄政王府里只有一些普通眼线,如果是江湖高手,难道不是婉婷的人么?”
孟如川摇头:“并不是。那么今晚你找我,是想了解什么?新帝的态度?摄政王的隐秘,还是有关北燕质子的事?”
第58章 不如就寝
凌辉盯着孟如川, 叹息道:“你以为我找你,就只为了从你那里打探消息么?”
孟如川淡淡一笑:“不是打探消息,难不成还是来续兄弟情?”
凌辉拿出了一个药瓶递给孟如川。
孟如川露出疑惑之色:“你想让我给谁下毒?”
凌辉飞速的抹了一下眼角, 停顿了片刻低声道:“这个是我找到的能缓解毒发时痛苦的药。不会上瘾,只是减轻痛苦的,我亲自试过。你若信,就拿去用。我知道你在摄政王府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头,现在跟着北燕质子, 怕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而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
孟如川没有伸手接那个药瓶, 冷哼道:“婉婷临死的时候特意提醒我,不要信你。怕是当初你也用了同样的方法,才将她软禁起来的吧?忍痛我早已习惯了, 你若是真好心,不如回答我想知道的事。”
凌辉握着药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孟如川心内却起了一丝波澜,这个兄长看起来真不太像是装样子,莫非那止痛药不假?就算不假,他也不需要了。再有一个月,他的内功修为就可以大成, 以内力逼出余毒。这一个月的时间,偶尔受伤或毒发, 他当然可以忍得住,这么多年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忍痛。
“邓帅是不是想投效新帝?”孟如川抓紧时间发问。
凌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好似答非所问的说道:“邓帅旧疾缠身不假, 但是他不想死在病榻上。”
邓帅这是要在临死前拼一把,轰轰烈烈的作一番事业,为他的晚辈铺路么?孟如川问他:“邓帅想的, 和你一样么?你不是只愿守护百姓,不想看到杀戮么?”
“邓帅对我有再造之恩,他让我抛开了狭隘的仇怨,让我懂得更多的道理。他这个心愿,我一定要帮他完成。”凌辉说得很认真。
“哪怕他要对付的是摄政王,危险重重,你也敢?”
凌辉点点头,义愤填膺道:“摄政王如何我不好评价,但是李耀那个人,根本是个混账,只会争权夺势,从来没有将这里的百姓当人。那些被征调修筑工事的民夫,被他们当成了猎物射杀玩弄,所以损耗才那么快。在军营之中,这事已经不是秘密。他在南境太久了,无法无天,自以为是封疆大臣土皇帝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为什么还活着?就因为背后有摄政王撑腰,邓帅都不敢动他么?”孟如川质疑。
“死了这个,再来一个,或许不会这么蠢。”凌辉说道,“你们来的正好呢,改日去看看邓帅。江咏歌的立场我能懂,就是不知道北燕质子站在哪一边?”
“我不信你,所以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孟如川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这就准备扭脸走了。
凌辉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又岂肯轻易放孟如川走?他一把抓住了孟如川的手腕。
孟如川心内微动,故意没有还手,还偷偷发力,由着衣袖被凌辉整个撕扯下来。越州本来就热,衣服穿的单薄。扯下了一截袖子,就露出了整个臂膀,能隐约看到一部分脊背。
这些暴露出的肌肤上都有深浅不一各种狰狞疤痕,有一些还是近期新落下的。月色下,也能看得清晰。
孟如川侧头,露出恰如其分的冷笑:“莫非兄长也好男色?”
望着孟如川身上层层叠叠的疤痕,再听这句,简直是扎心一刀。凌辉的脸色果然垮下来了,拿着那一截衣袖,颤声问道:“小弟,你何必那么折磨自己?你收拢了婉婷的旧部,已经有了力量挣脱这一切自己逍遥快活,为什么还要留在那个草包的北燕质子身边为臣仆,受欺负?你图的是什么?”
“为了什么?是北燕质子当初将我弄出摄政王府,当然是为了报答他啊。这世上做什么都有代价,所以你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我自然防备了。”孟如川的语气里透着几许刻意营造的悲凉,“我的命已经有主了,没什么能给你的。兄长不要枉费心机了。”
“你将命卖个谁了?摄政王还是新帝的人,还是北燕质子?远的地方我或许管不到,但是如今在我的地盘上,我可以帮你,过得好一些。”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孟如川已经弄明白了凌辉的逻辑。三年前凌辉或许曾经有机会杀了他,但是凌辉终于没有动手。那之后的三年,凌辉在婉婷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或许会更加愧疚,才为他搜罗止疼药,直到婉婷出逃,大约也是因为凌辉没有再阻拦。
有了这层愧疚和亏欠的心思,孟如川以后就好拿捏凌辉了。他飞身而起,几个起落,灵巧的翻过院墙,回到公子初的房间门口。
孟如川耳听着房内还有月香在,于是犹豫了一下,轻轻敲门询问道:“公子,我回来了,现在可以进来么?”
符若初和月香正并排坐在床上,聊宫中旧事。听见孟如川询问,月香马上起身,以眼神询问是否要去开门。
符若初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思,刚才明明惦记的要死,才喊了月香来陪着,现在孟如川已经安全回来了,她又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单独面对他。如果私下里就只有她和孟如川两个独处,她总是不由自主被他的“美色”所迷,总想着占他便宜。
还是让月香留下,万一她失态,月香还能帮忙提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