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点了点头。他听着,尽管我停顿,停下,沉默下来,他也没插话,他好像知道我的这个停顿是给我自己的,不是给他的。我深深吸进一口烟。我看着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活到他这样一个状态,好像就不再会为任何故事亢奋激动,为任何跌宕起伏义愤填膺,咄咄逼人,冷嘲热讽。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成了一个能听故事的人。
我觉得我能和他说一说我和s的故事。
我继续说:“但是他不会亲我,不会抱我,不和我上床。他说他不能给我这些。可能我太实际了,太需要能触碰到,触摸到的东西,我不太相信什么精神层面的东西。”
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说:“你是说柏拉图吗?”
他说:“有人觉得这种更高级,更真实。”
我说:“可是爱这种感觉……它是一种感觉,感觉本身就很不真实,是很虚幻的,很容易被一种气氛左右,我不知道,我说不清。”
男人说:“你知道吊桥效应吧?两个在危险的吊桥上的人,很容易相爱,因为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们感觉自己只有对方。”
我点头,说:“我想说的就是这种,但是你不能说他们之间的爱就是假的,是虚情假意的,爱不真实,但它一定是真的。”
男人问我:“所以,你觉得你是被什么样的气氛左右了?”
我说:“所有……我被他,我被s身上的所有气质,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气氛左右了。”
我和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天早就黑了,窗是一扇落地窗,窗上印着酒吧的名字:oblivionbar。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蜀雪可能知道。他英文很好,小宝要是看到了,可能会用手机查字典,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学各种各样他不知道的东西。我看着那行字,它的边缘已经开始褪色,显得很旧。
一辆车开过来,两束光扫过来,男人脸上映出点点光斑,一瞬间,我以为我和男人在什么舞池里,头顶上挂着一颗迪斯科舞球,五颜六色的光转到了男人的脸上,他顿时光芒四射,一下不老了,一下像一个大明星一样,闪闪发光。车开过去了,男人的脸黯淡了,我往外仔细看了看,外面下起了毛毛雨,雨珠飘飘洒洒落在玻璃上。男人还是只是那个能听故事的中年人。
我说:“那就从头开始说吧。”
让我从头,从最初,最开始的地方说说s吧。
2.
“s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小面一个弟弟,他的大哥大他很多,十几岁吧,小时候被人绑架过,救回来之后,他爸就把他大哥送出国了,现在他大哥在美国明尼苏达的什么教堂当神父。s的二哥和他差了五岁,要说代沟的话,大概隔着一个半代沟吧,二哥喜欢读,搞科研的,s经常穿黑西装,他二哥连回家吃饭都穿着白褂子,他的科研中心就在他们家边上,走路两分钟不用就到了,二哥吃过饭就会回去,他还没结婚,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晚上很晚才回家,早上一大清早就出门,他好像不用怎么睡觉,家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宿舍,食堂,他吃饭呢,盛饭像是把米饭放进培养皿里,看人好像都是透过显微镜来看的。他具体搞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有时候我听他们说话,他和s聊天说话,我觉得他像是搞人工智能的,你知道吗,就是机器人,有时候我听他和阿中说话,我觉得他又像是搞情去用品开发的。阿中是s家里的管家,阿中的爸爸,s管他叫方叔,二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s爸爸了,爸爸走了之后,阿中就接手了他爸的活儿。你不要笑啊,他们家真的到现在还在用管家,用佣人,佣人穿得像那些电影电视里的佣人一样,女人黑裙子,白围裙,男的呢穿短袖衬衣,黑裤子,男佣人就干园丁啊,电工啊,司机的活儿,每个人都晒得很黑,每个人都很喜欢嚼槟榔。s回家,大家都叫他少爷。三少爷。我第一次听到,笑了好久,我说,你去夜总会上班,别人也管你叫少爷。
“阿中不穿佣人穿的衣服,他蛮会穿衣服的,在s家里做管家收入应该不错。阿中很早就结婚了,很早就有了小孩,老婆孩子送到了旧金山,自己还留在台湾。
“我没和你说吗?s是台湾人,老家台南的,他爸很早就去了台北打拼,在台北成的家,立的业。s的大哥,二哥,弟弟是一个妈生的,他们妈妈是个日本人,出门一定撑伞,戴墨镜,戴手套,s说,她冬天戴皮手套,夏天戴蕾丝手套,春天秋天天鹅绒手套,好讲究,太讲究了。只有晚上的时候他才能看到她的手。她六十多了吧,皮肤雪白,乍一眼看过去,看不到一点斑,皱纹当然有,要不然不就成天山童姥了吗?”
男人笑开来,我也笑,我说:“s家里有间书房,我说你这里缺一本书,《三少爷的剑》,结果你知道吗,他……”
我忍不住笑了两声,我说:“他推开一只橱后面有面玻璃墙,里头挂着一把宝剑。我说,听说台湾黑设会以前经常投资拍电影,特别是武侠电影,里面一个个教派,游离在官方之外,好比一个个黑设会组织,你这个不会是什么电影道具吧?我说,你这个书橱怎么像007电影里会出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