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苍老声音嘿然冷笑道:“捉拿朝廷钦犯,还讲究什么江湖道义?”
打斗声四散在破庙各处,对方听起来似乎人多势众,且武功不弱,与王府侍卫斗得难解难分。闻衡试着屈了屈手指,倒是还能动,只是身上每个关节都酸软发痛,太阳穴更是疼得犹如针扎,他咬牙忍耐片刻,待捱过一阵头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他无暇关心自己身体,只能趁这仅存的喘息之机抓紧思索对策。然而闻衡毕竟没有武功,无法隐藏气息,呼吸声落在修为高的人耳中,便知道此人已醒了。正当他疯狂思考该如何解困,一柄冰凉长剑已如毒蛇般贴上了他的喉头,那个苍老声音道:“小王爷既然已经醒了,不妨起来看看你这些手下是怎么被打成落水狗的。”
“咳咳、咳咳……”
闻衡捂着心口闷咳数声,撑着泥土地面艰难坐起,好似下一刻就要断气一般,掐着虚弱嗓音问:“阁下面生,敢问是哪一路英雄好汉?”
他这一晕就晕了一下午,寺中篝火已黯淡下去,好在外面仍有微弱天光,令闻衡得以看清来人全貌:那是个矮小老者,衣着破烂,白发蓬乱,鹰钩鼻下垂眼,天生是副阴沉面相。腰间别着一把牛皮鞘单刀,刀柄处擦拭得很干净,想来这才是他的正经兵器,手中剑不过是从旁人处得来,暂且用来威吓他。
“这小子临危不惧,倒还有几分硬气。”那老头阴森森地笑道,“既如此,也不怕告诉你,天门城黄鹰帮,今日你折在我手上,却也死得不冤。”
“原来黄鹰帮。”闻衡点点头,思索良久,诚恳道,“果然没有听说过。”
第8章 脱困
那老儿闻言,登时脸现怒色,狞笑道:“黄毛小儿不识好歹,我先废你一臂,叫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挥剑向闻衡斩来。
那头范扬以一敌二苦苦支撑,已渐露颓势,此刻眼见闻衡被奸人所擒,目眦欲裂,当即不顾敌人攻势,立刻返身提剑来救:“公子!”
只听“噗嗤”两声,背后两刀同时袭来,一刀砍中肩胛,一刀刺中右腿,范扬躲闪不及,踉跄栽倒,拼死将手中长剑掷出,然而力气终究有限,被那老头轻松挥手挡开。就在此时,另一道人影自香案阴影后冲出,飞身扑倒闻衡,强拖着他在地上滚了半圈,以身体为屏障,为他挡去了背后指来的剑尖。
老头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先是一愣,再定睛一看那人,不由得嘿嘿发笑,不无嘲弄地道:“小王爷倒是养了两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闻衡顾不上被撞得发疼的肋骨,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阿雀坐起来,哑声道:“先生且慢动手!在下有一言相告。”
“老弱病残”四字中,他们主仆占了三个,弱势得甚至有些可怜。黄鹰帮名头喊得山响,其实不过是天门城的地头蛇,给人当爷爷的时候少,装孙子的时候居多。老头活了五十年,今日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劫到庆王世子这等身份贵重之人,眼看着就要发一笔横财。他心中颇为自得,自觉已将闻衡踩在脚下,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过是笑话,索性道:“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一并说来听听。”
闻衡道:“我与贵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却平白遭遇围攻堵截,实在是不解。”
老头“嗤”了一声,道:“小王爷莫要装傻,天门城中到处贴着你的通缉令,凡擒获逆党余孽者赏银百两。你要怪,也只能怪命不好,天教你今日撞到我的手中。”
“哦?”闻衡道,“那敢问先生,通缉令上是要你抓死的,还是抓活的?”
老头一怔,竟被他问住了,仔细想想,还真不记得通缉令上究竟是怎么说的。他心下犯起嘀咕,嘴上却道:“管他是死是活,只要你人在我手中,还怕银子跑了不成?”
生死关头,闻衡竟然还笑的出来:“说的好。反正现下我无力反抗,既然如此,你可以杀了我试试,看能不能从官府处要到那百两银子。”
老头看出来他在激将,冷冷道:“小子,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别耍花招。”
闻衡亦昂然道:“我才要劝阁下三思。你若将我活着交到官府手中倒还罢了,若你提头领赏,恐怕贵帮覆灭也只在朝夕之间。”
这话说得十分硬气,见老头被他唬住,闻衡愈发理直气壮,咄咄逼问道:“阁下就不好奇为何我贵为世子,这条命却仅值区区百两银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悬在你头上那把刀究竟是从何而来吗?”
二人说话的工夫,打斗之声渐歇,一是双方相斗难分高下,各有损伤,二则破庙空旷,闻衡每一句话都传出很远,说的又是他们最关心的银子,令黄鹰帮中人不自觉分神,侧耳细听他接下来的话。
老头毕竟经验老道,察觉出不对,意识到众人已经被闻衡带偏了,握剑的手一紧,剑刃紧贴闻衡脖颈,咬牙警告道:“你再编瞎话拖延,也不过是晚死一时半刻——”
“正是。”闻衡微微笑道,“大家都活着固然最好,可阁下既然执意要杀我,反正横竖都是死,拉上黄鹰帮做垫背,虽然有些不值,也只好这样了。”
黄鹰帮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大声斥道:“少婆婆妈妈的,到底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闻衡就缺个搭茬的,一听这话,立刻顺畅无比地将话接了过去。
“先父母之死,乃是一桩惊天冤案。谋逆一说,不过是扯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皇帝的真实用意,是谋夺我父王手中的一本失传已久的绝世秘笈。诸位英雄想必都听说过大内密藏的《天河宝卷》。但这天下第一等神功,实为残本,另有半部残卷流落江湖。我父王许多年前受故友临终托付,保存此卷。”
他说的不全然是假话,大内禁中有九大高手,传说个个武功高绝,皆因修习《天河宝卷》之故,“天下第一神功”绝非浪得虚名。黄鹰帮这群乌合之众虽没学过什么上乘武功,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听说过《天河宝卷》的大名,话到此处,已有些将信将疑。闻衡又道:“实不相瞒,在下天生经脉闭塞,不能习武。父王为了保存这半部秘笈,又不叫他人起疑,故令我熟习此中功法,待到合适时机,再默写下来,或传给后人,将此神功发扬光大,不至为皇室独占。谁知残卷之事终究没能瞒过皇帝,是父王母妃拼死为在下挣得一线活路,这才有了今日庙中相见。”
瞎话编得太真,入情入理,一时把趴在地上的范扬都给说愣了。
老头犹疑道:“就算你身怀秘笈,我杀了你又如何?大雪封路,除了帮中弟兄,还有谁知道?”
“……”
闻衡被这个问题蠢得叹气,好心提醒道:“可你们还要去提头领赏啊。”
“倘若我被阁下杀了,皇帝得知,你猜他会不会派大内高手过来查问?到时候诸位就算言明不知此事,怕不也是百口莫辩?”
老头被他说中关窍,仔细一想,霎时出了满背冷汗,暗忖道:“这小子不惜身死,也要设计害他的人一道,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心思,实在可怖。”
他心中已信了八分,反正杀了闻衡没有任何好处,留他一命还能换百两银子,这笔生意总算稳赚不赔,于是道:“既然如此,我姑且信你一回,叫你手下放下兵刃,乖乖随我见官去罢。”
见性命暂且无虞,闻衡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回落。他这一放松,思路更加活泛,于是垂眼看了看架在颈间的长剑,蓦地笑出了声。
老头警惕道:“你笑什么?”
闻衡举手掩口,咳了两声,悠然道:“我笑有人放着黄金万两视而不见,却为了一点碎银子四处奔走,如此短视,岂不可笑?”
老头不知不觉已熟悉了他这种话中有话的调性,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我方才说过,这部被大内高手觊觎的武功残卷就记在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傲然道,“天下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此功于我而言无异于废纸,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能学到其中一二,足以终生受用。”
“说句不客气的,黄鹰帮在天门城算作一霸,放眼江湖,却不过是无名小卒,诸位就甘心拿着那么点碎银子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若能学成神功,跻身武林之巅,手中名利,又岂止是区区百两银子?”
黄鹰帮内部松散,从方才有人喊话就能看出来。那老头除了武功高些,恐怕没别的能服众。闻衡这么一煽风点火,果然有人野心难捺,忍不住问道:“你真肯将神功传授给我们?”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现在他身侧,长剑银锋一闪,悄然无声地割破了他的喉咙,爆出一蓬鲜红血花。
尸体轰然倒下,露出身后半边脸上染血的老者,形容宛如恶鬼,阴恻恻地道:“谁想学神功?”
那模样委实可怖,阿雀吓得身体剧烈一抖,闻衡立刻举手遮住他的眼睛,按回怀中,面色镇定地评点道:“这位老先生身法迅捷,内力充沛,只是出剑迟滞,破绽太多,想是常年用刀,不惯用剑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