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了,冬季没有什么大的农活,整个小村子安寂的像没有一丝生气,他披上衣服,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四周种着不少荔枝树,叶子还留在枝头,在微寒的风中坚强的挺着,还能看到村头小路上的木棉,光秃秃的枝丫,路边草色微黄,有小河穿村而过,水声潺潺,他带着希望和期冀,多么渴望在每一个转弯的时候,能看到孩子,那怕是个影子,也能让他的心落回肚子里。
然而,现实给他无情的打击,没有,走遍了整个村子,稻草堆,羊圈,破枝烂絮的土堆旁,小河的两岸,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走了不下五遍,还是没有。
他落脚在村口的河岸,这是他们三人来时的路。
孩子当时说,他要下河捉鱼。
他说,捉什么鱼,这么冷的天,找病不是,再说冬天有个屁的鱼!
孩子说,不让去,下次不回来了。
李敏仪说,等下午姑姑带你去捉。
他生气了,一巴掌拍在孩子的屁股上,说着,教你不听话。
当时他也想到,在李家的地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这么打人家的孩子,会不会说不过去。
又想,怎么了,李家不管,自己管了,他们还有理了不成。
田宗生蹲在河边,看那亮晶晶的小水花,在碧绿的水草映衬下,泛着莹光,不知道孩子怎么想的,这里哪有什么鱼?
泪水浸满了他的脸。
那块水果糖在手里,握的变成了薄片,糖纸不成形,露出了银色的底子。
“宗生,今天回深圳看看,没准孩子真透着跑回去了。”李敏仪用娇嫩的白毛巾擦着他脸上的泪水,田宗生分明看到,孩子的姑姑眼睛里满是血丝,平时那幅娇媚的眼睛,明亮的颜色也黯淡了。
“走吧。”他说。
两人回村,李敏仪和父亲、四哥告别,田宗生接过她手里的包裹,二人便去了车站,两个小时后,出现在“竹林宾馆”,就看到副团长杨龙在门外溜达。
杨龙吃了早饭,心情没有之前好,昨天收到了媳妇的来信,说着作为军嫂两地分居的艰难,女儿天天喊着要找爸爸,想爸爸。
而且,她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公公婆婆对她生个丫头颇有微词,端菜洗碗关门总是墩墩摔摔的,关门的声音很大,有好几次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小心翼翼的给婆婆说,能不能动作轻点声。
婆婆反问说,年纪大了,就这样,怎么意思,嫌弃了,明天就搬走。
她忙说,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就这样,婆婆给了她一个月的冷脸。
这一个月,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她说,杨龙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搬去深圳,听说那边有苦又累,但我不怕苦,不怕累,家的有个家的样子,老这样两地分着,还受着公婆的气,实在承受不了了。
媳妇的信,让杨龙很郁闷。
父母这个样子,他在家的时候还能说说,不行你两就去老二家,丫头怎么了!
这话媳妇哪敢说,媳妇贤惠,他实在是有愧。
女儿的信,和媳妇的在一起。
女儿说,最近奶奶经常训斥妈妈,妈妈老是哭,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觉,有一次她偷偷发现,妈妈竟然在晚上吃安眠药,问问爸爸怎么办,妈妈快要得精神病了。
她想爸爸。
杨龙拿着女儿的信,手抖得厉害。
父母就是那个样子,他在家的时候,还能说和说和,现在人在深圳,顾不上啊,最好是把她们母女俩接过来,但是现在没政策。
他的级别还不够,不能带随军家属。
难受了一个晚上之后,他早上爬起来,田宗生不在,小战士睡得正香,他借着晨曦的微光,提笔给媳妇写了封信,信上他安慰媳妇,再坚持坚持,少吃药,他一定想办法,尽快接他们母女俩个来深圳,多包容包容公婆,他们年纪大了,能忍让就忍让些。
写完了,他趁着周边安静,又仔细想了想,给女儿回了封信,说的是要女儿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安眠药的事爸爸已经嘱咐妈妈了,叫妈妈不再吃,爸爸很快就会回去看她。
他纠结了半小时,鼓起勇气给弟弟写封信。
写完三封信之后,收好,等上工地的时候,顺道寄出去。
太阳升起来,温暖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他起身走出大门外,看到远处工地的塔吊,此起彼伏,一座座高楼正在拔地而起,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
昨天他受了轻伤,那是去拆除碉堡的工地视察发生的事,之前这块工作都是田宗生来管,田宗生昨天请假,他便接了岗。
早晨他来到工地,就看到十几个战士站在高高的碉堡上,迎着微黄的暖阳,浑身湿透,正一锤一锤的向下砸,发出“咚铛”的闷响,一条条弯曲的钢筋,裸露在空气中,密密麻麻。
下面,是成堆的钢筋块,像小山一样垒着,将未拆除的余部包围。
他看的头皮发麻。
“老杨,早啊。”
“早。”
老杨扭头一看,是同屋的黎诚,小伙子一边说话,一边擦汗,喘着粗气,胸脯鼓荡。
“进度怎么样?一栋五层的需要拆几天?”
黎诚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但还是笑着说:“半个月吧。”
他领着杨龙走的近些,拾起一条半人长的钢筋,上面略有红色的锈迹。
黎诚说:“老杨,看到没,这钢筋就有手指头粗,而且...”他又拿起一大块混凝土渣,“你看着墙体,都四十多年了,还这么硬。”
“虽说这工程不好干,但我们坚决完成任务。”黎诚一点坚定的说。
“让我上去干两把?”
“杨副团长,你省省吧,我觉得你适合清除拆除下来的废料,田团长之前就干这个。”黎诚伸手一指,杨龙顺着看过去,有不少战士使着铁锨,一铲一铲往板车上装。
有的混凝土块太大了,用锤头敲也费劲,战士们干脆用手抬,喊着号子,“一二三,起。”
很多战士的后背都晒黑了,额头、脖子和后背泛着油光。
杨龙知道,那是汗水在阳光下的反光。
还有一个战士,端起脸盆在喝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战士看到杨龙,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杨团长来啦!”
杨龙冲着战士点点头。
他还是想体验一把,给黎诚说了下,踩着高低不平的墙土块上了作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