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这就是生活,它让你时而欢欣,又迅速将你抛至绝望的深渊。
对于黄怀德所说的“维特的烦恼”,这个问题她拒绝讨论。
张霞在写这封信前,失眠了三个夜晚,终于决定向黄怀德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信友,姑且称之为“信友”吧,她们只有过两面之缘,通过几封信,相互交换过彼此对于生活和感情的看法,但若是称之为“朋友”,还欠些火候,若称之为“恋人”,就目前来说,完全不能算是。
所以,她完全无法和他谈论歌德化身的一场风花雪月情事。
接到信的黄怀德,在看完的瞬间,就跌入了黑暗的万丈深渊。
他无法集中精神,更没有精力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在第二天,他勉强坚持做了两场骨科手术,明显的感到精力不支,找到系里的领导,请了一周的假。
他是医生,他不能把病人当儿戏,状态不好,最好是休息一下。
母亲在第三天就觉察到儿子的不妥之处,在早餐过后,擦拭蓝瓷碗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怀德,你怎么了?”
“没事,妈妈,我没什么事。”他不想让母亲忧心,撒谎道。
“听你爸说,你请了一周的假,到底有什么事情?”王芸不死心说道。
“都说了,没事!”
他罕见的向母亲发了脾气,站起身,将脚边的凳子踢开,完全没有平时平静安稳的风度。
“这孩子。”
黄怀德回到屋里,坐在靠椅上,天气很阴,灰茫茫的,就像他的心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拉开抽屉,摸到信,触手是冰凉的温度。
浅黑色的邮戳,“河北石家庄”,标注着来处。
他再次抽出信纸,目光落到娟秀的小字上,平时让他善心悦目的钢笔小楷,此刻面目可憎,他恨不得将来信统统烧光,又舍不得。
信上的每一句话,如同一道道鞭子,抽在他的心口,火辣辣的疼痛。
原来,他和她早就分了。
原来,他和她好,也不是移情别恋。
原来,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不,他绝不会对生活低头。
他要去深圳,要将自己的心剖给秀冰看,有句诗怎么说的,“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对秀冰的心,分明的很,他爱她。
他心心爱爱的秀冰,一定会回心转意,一定会。
黄怀德给自己打气,握紧了拳头。
他对田宗生并不嫉恨,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
田宗生可以做到的,他为什么不行,他比田宗生差在哪里,家境,学历,能力,还是职业?
他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作比较。
最后的结果是,他绝不比田宗生这个农家子差!
他是干部子弟哩,和出身教授家庭的秀冰门当户对,她怎么会不喜欢自己呢。
一定是平时没有接触,对自己不了解,一定是这样!
黄怀德胸口一阵起伏,他喘着粗气,像破了洞的风箱,又像发了情的公牛。
颓废中亢奋。
不过,没过一会儿,他的情绪低落下去。
悲伤的念头浮起,他突然很想很想,跑到远处的荒郊野外,放声大哭,他想起了阮籍,据说这位魏晋时期的大名士,“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怮哭而反”。这是“穷途而哭”,对生活的极度悲观。
黄怀德此刻,忽然感到自己和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人物重合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感情的泪水。
这几天里,如同行尸走肉,终于在假期满的时候,做了决定,他要去深圳,他要放弃这里的一切,看追求心上人。
他还想看看那,田宗生,到底比自己强多少!
这位惠州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因为满足感情的要求,走上了人生的另一个岔口,我们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系主任听完他的汇报,惊讶万分,说:“你父亲知道吗?你真的决定去那个地方?”
“据我所知,那里很艰苦的,未来不好说的。”
黄怀德低着头,语气坚定,他说:“我想好了,家里那边没问题,我能做自己的主。”
系主任不再啰嗦,痛快的签字。
黄怀德拿着调令,心情复杂,他决定今晚就给张霞回信,心里突然有一种对田宗生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