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的亡灵节活动直接复制了威尼斯狂欢节,盛大的游行队伍里满是戴着神秘面具、穿着华丽斗篷的演员。
朱砂在人群中一转身,便迎面撞上了一个全身黑袍,头戴三角帽的男人,透过人群缝隙,尹铎的身影似乎一闪而过。
她从人群中艰难地挤过去,伸手一拍“尹铎”肩膀,戴着鸟喙面具的“瘟疫医生”突然回头,长长的鸟嘴险些撞上她的脸,黄色皮革在灯光下显得阴森恐怖,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背后又撞上了一个戴着bina面具着的人,这张从戏剧舞台演化而来的面具只能遮住半脸,装饰着羽毛和水晶的金面具在灯光中反光刺眼。
震天动地的笑声几乎盖过了音乐,狂欢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小贩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随巡游队伍走来,游客就地买面具斗篷,很快,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戴上了面具。
放眼望去,人海中全是古典优雅而又奇幻诡异的面具,只有朱砂像猝然闯进异世界的来客。身边人影匆匆,人声笑语不绝于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没人注意到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迷茫张望。
“朱小姐——”
朱砂不确定是不是幻听,她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墙角阴影里,英俊倜傥的尹铎被两个穿着相同花裙子、戴着鬼面具姑娘一左一右驾起他的胳膊往后拖走。
朱砂原地愣怔,恍惚觉得这里是民风淳朴的意大利,尹检察官马上就要被拖进黑暗无人的小巷里风流快活去了……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救”他。
受到良好绅士教育的尹铎,没办法对女性硬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冲两个姑娘说了什么。
然而两个姑娘却摇着头,继续拖着他往后走,尹铎无奈,只能大声对朱砂喊话。
人群声音噪杂,朱砂什么都听不清,只能透过他的口型推测出他是在说:
“别动——”
狂欢的队伍徐徐前进,表演高潮来了。
打扮成“飞鹰”的神秘人从喷泉广场上方的钟楼顶端沿着绳索飞来,在空中表演了三周半转体,稳稳落入人群中;一个只有上半张脸戴着黄铜面具的男人从“飞鹰”身后站起,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庄重地从地面举起一支木棍,下一刻,他嘴一张,火焰瞬间点燃了木棍,他每走一步,便点燃一支火把;被火把围成一圈的空地倏然点亮,人们抬着华丽的棺材,从黑暗中走来,恶魔戴着纯白的一张面具,高傲地坐在棺材上。
相貌出色的人站在人群中里也不会被淹没,恶魔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中朱砂,蓦然与她对视半晌,甚至棺材走了很远,还在回头看朱砂。
朱砂手中抓着一只高跟鞋,狂欢的游人在她身旁挤来挤去,再留在原地容易发生踩踏危险,她只能放弃营救尹铎计划,随着人潮缓缓向前移动。
砰——
砰砰——
朱砂抬起头,灿金烟花倒映在她眼底。
上一次在狂欢的人群中看烟花还是一年前在卢南跨年。
那时候,顾偕的弑父之战打响了第一枪,他与救命恩人柏素素终于在阔别了十二年后再次相遇。
卢南国是非洲唯一一个发展程度接近发达国家的国家,长期作为英国的殖民地,工业基础相当不错,劳动力也丰富廉价,是个非常适合投资的地方。朱砂结算了与陆卿禾合作的基因医疗的第二天,便动身去卢南考察工厂。
历史是由一连串偶然组成的。圣诞节前,卢南首都开高地爆发了武装冲突,反政府势力肆意屠杀白种人和外国人,朱砂不幸卷入枪战,左臂中了两枪。
几天后,在大使馆和武装部队的亲自护送下,顾偕来到卢南亲自接朱砂回国。
其实朱砂不必亲自来非洲的,区区一个工厂而已。只不过那时她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心碎这种感情。最重要的是她还在乎顾偕,才会在得知顾偕和柏素素的圣诞节滑雪计划后立刻逃得远远的。
人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什么爱恨情仇都能看淡。
她从病床上醒来,顾偕坐在病床边紧握着她的手。
她第一句话是问,及时做空了吗?
顾偕沉默半晌,只是把她的手抓得更紧,没有说话。
那时候,朱砂已经不想回握他的手了。
卢南国比历史上爆发过种族大屠杀的国家都幸运,当地反政府势力只是一群愤青,没有勾结到恐怖组织,政府军队一颗炸弹下去,反政府武装全军覆没,连联合国的维和部队都没出动,武装冲突瞬间解除了。
此次暴动共计死亡9人,受伤精品文壆:rousんuЩu(肉書屋)。xγz9人。
暴动屠杀从开始到结束前后只有七天。
备战状态解除,国际航线重新启动。
顾偕带着医疗飞机到达卢南的当天,便要带朱砂回纽港。但朱砂在暴动中被当地的几个小孩救了,作为回报,她决定在这里建工厂并设立儿童基金会并不想回家。
朱砂执意,顾偕反对无果,只能妥协。
暴动没有影响跨年夜的热闹。
医院外人潮涌动,烟花照亮了夜空。
朱砂身体并无大碍,只有胳膊上吊着石膏。
她随着热闹的鼓点走进了狂欢的人群,顾偕从身后追来,牵住她没有受伤的右手,严肃地皱着眉头,让她不要乱跑。
朱砂没有回握住他的手,只是任由他牵着,没有反抗而已。
这样牵手,只是一个人单方面努力,只要那一方松手……
夜幕中烟花朵朵绽放,人们大笑着,说着她听不懂,但能猜到是祝福意思的陌生语言。
他们被人群冲到河岸站定,对岸的钟楼下站满了人。
顾偕站在她身旁,五指插进她的指缝里,他牵得太紧,以至于朱砂的手指回血不畅,整个手掌都发麻。
午夜钟声敲响了,人们大喊着倒计时。
这时,顾偕手机忽然响起,喧闹嘈杂中他听不清楚电话另一方说什么,下意识抓住朱砂的手往人群外走。
热闹的气氛让朱砂有些心猿意马,她盯着顾偕的手,正要回握上去。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顾偕悄然松开了手,无数人穿过两人中间,逆行的朱砂一下被人群推得很远。
眼睁睁看着顾偕举着手机,堵住另一只耳朵,头也不回地穿过人流。
她明白,她和顾偕已经走到山穷水尽。
跨年夜的烟花,只是最后的绚烂。
————以为不收费————
(下)还在校对中,得等一会儿
第96章午夜钟声(下)(3465字)
朱砂手中抓着一只红底高跟鞋,赤脚随着狂欢的人群缓缓向前,七月的地面温度很高,踩上去有点烫脚。她才从喷泉中出来,连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还在滴水,狼狈得与人群的热闹格格不入。
换成其他人可能会为这种处境尴尬。
但朱砂天生是个清醒的内观心者。
她心中有根定海神针,旁人无法撼动她半分。
甚至如果理由充分的话,她必须在金融街早高峰时间段从家裸奔到深蓝,那一天,她能对茶水间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对所有怪异目光视而不见,忽略掉网上铺天盖的视频、新闻。白天照常工作,晚上还能继续在纽港上层圈里社交,就算有人把视频拿到她眼前故意羞辱,她也只会轻飘飘说一句:“哦?我跑得不错啊。”
家庭背景没有给她底气,但她藏在那厚重肉体里的火光永远不会熄灭。
朱砂随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走,但同时也一直尝试往人群边缘靠。
前方的不远处,果然出现了分岔小路——
她顺着狭窄的建筑缝隙一路向前,将狂欢的人群远远甩在身后。
其实这样很危险,大批人兴奋激动,她脱离群体一个人往偏僻黑暗的地方走,很容易被歹徒跟随……
只要生为女人,就会时时刻刻活在被强奸的阴影中。
游乐场中心地带是巨大的主城堡,四周由护城河围绕,岸边延伸出半桥,以供城堡的吊桥接连。亡灵节的巡游从城堡中走出,遍及场内主路,最后回到城堡结束。
朱砂站在桥洞中,长长呼出一口气。头顶是正在过桥的大批人群,但石壁隔音甚好,十几米的悬空高度,模糊了喧闹的声音。
这里没有可以歇脚的石头,她只能单手扶着桥洞石壁,从包里取出几张湿纸巾,准备擦擦脚底。
今晚没开车,无论如何都得赤脚走到游乐场门口。
就剩一只鞋了,还有必要擦吗?而且这一只鞋还留着吗?
朱砂望着翻倒在石板上的高跟鞋,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限量款,她很喜欢。
这时后背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光着脚你都能跑这么快,抓你还真费劲啊。”
朱砂猝然转身,只见尹铎站在桥洞外,衣衫凌乱,正微微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而他的右手还拎着她那另一只高跟鞋。
cl的经典款式,decollete,黑面红底,细高跟里嵌着几颗水钻。
吊桥上人流、笑语、音乐,夜幕中的烟花轰响,这一刻都被空空荡荡地桥洞隔绝在外,天地间骤然安静下去。
粼粼湖光倒映着烟花,或蓝或绿的光在尹铎脸上转瞬即逝。
两人面对面站着,在昏暗中久久对视,异样暧昧的气氛汹涌萦绕在桥洞中,空气蓦然升温,夜风穿堂而过,拂上脖颈引发一阵刺痒。
“跑路,”朱砂眼底闪烁着微光,“是一个罪犯的自我修养。”
尹铎忽然敛去了笑容,举步朝朱砂走来。
挺拔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侵略性的影子逐渐笼罩了朱砂,朱砂只能一步步往回退,直到满是汗的后背猝然贴到了桥洞墙上。
她没穿高跟鞋,不得不略微仰视尹铎,两人在昏暗光线中一高一低地对视,湖光将他们的侧脸都印上一层暗淡的蓝色。
尹铎略微垂下眼睛注视着她,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她见惯了尹铎嬉皮笑脸嚣张得意的样子,轻浮笑意是他的面具——用玩世不恭和游戏人间来伪装他藏在心中那份执着、纯真又炽热的理想。
这样的男人一旦冷漠起来格外令人怦然心动。
因为他认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