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拂过鳞次节比的高楼大厦,越过摩肩接踵的人群,飞上了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穹。阳光明亮刺眼,将法院大楼外的银色国徽映出青冷白光。
“观众朋友们大家下午好,我所在的地方就是荔塘区中级法院的门口,在我身后大家可以看到在现场人山人海,蓝航诉讼案将在今天进行一审判决,法庭外聚集了大批的抗议示威群众,这其中不仅有蓝航的员工、受过魏老爷子资助过的贫困学生,还有不少自发前来抗议资本压迫的无党派人士……”
高举着“杀人犯”“吸血鬼”“资本家”等告示牌的人们静坐在法院外,大家脸上统一用油彩画着蔚蓝航空的logo,文化衫上印着恶搞朱砂头像的图片。
“大家好,这里是孔雀新闻平台,10月14日凌晨,蔚蓝航空公司的创始人魏汝屏突发脑溢血去世,据悉,当日蔚蓝航空公司召开了股东大会,以压倒性胜利通过了改选董事会的提案,这意味着新董事会将接受深蓝资本管理的收购,将公司清算资产重组变卖。魏老先生去世第二天,蔚蓝航空公司向深蓝资本提起了起诉,要求法院禁止深蓝继续购入蓝航股票,并卖出手中股份。有专家称,陪审团会综合社会影响和个人情感考虑很有可能判蓝航胜诉,此言一出今天早上蓝航股票开盘跳水,由12.2跌到了10.3圆。”
人群最前方,摄影师、录音师、记者三三两两汇聚成一堆,每隔几米便是一家新闻媒体。
新闻媒体届的中流砥柱孔雀台以官方中立的态度等待法庭宣判结果,而向来以激进观点博得收视率的璀璨台迫不及待地对朱砂破口大骂:
“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淌着血!蔚蓝航空公司的创始人魏汝屏、魏毅屏两兄弟将蓝航打造成了国民良心企业,让每个人都能以低廉的价格享受超高的服务,而深蓝资本的首席投资官朱砂却是金融街上臭名昭著的刽子手,为了获利,不惜将一个国民企业拆分清算,任由成千上万的蓝行员工失业,还气死了年近九十的创始人!”
……
vlog、油罐*等自媒体举起自拍杆:“大家好,欢迎回到我的频道……”
“杀人犯来了!”
不知是谁开的头,本来静坐示威的人群如同泼了水的油锅突然沸腾起来,只见一辆黑色阿尔法罗密欧从路口缓缓驶入,静坐的人群中分开了一条车道。
“杀人犯!”
“凶手!”
“吸血鬼!”
有人往车窗上扔传单、有人吐口水,有人往锃亮的车壁踹两脚。现场维持秩序的法警和保安胳膊挽着胳膊连成人墙,阻挡着蠢蠢欲动的人群,他们嘴里喊着“这是检察官的车!”“自己人!”“自己人!”。
微弱的解释声淹没在慷慨激昂的控诉中,前排闹得最欢的几人干脆当成没听见,不仅透过人群间隙解恨似的踢车踹车,还趁机往法警、保安身上招呼拳头。现场一片混乱,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薄兮掐着鼻梁:“早告诉您了,不要太嚣张。”
“这是我最便宜的车了。”
尹铎大半张脸都被藏在太阳镜下,但从微微上扬的嘴角看得出这份笑意中藏了多少无奈。
薄兮道:“那也是辆跑车,您要是开辉腾都不至于进不去。”
“让他们发泄吧,毕竟一辈子能和跑车近距离接触的时间可能只有这一会了。”
法院现场混乱沸腾,更远处的某个地下停车场里一片昏暗幽寂。一辆白色suv从拐角处驶来,车灯在墙壁上转瞬即逝,映亮了藏在墙后的某道身影。
魏廷伟仰头闷了一口白酒,头发胡茬乱糟糟的,双眼猩红让他疲惫又憔悴,而眉宇间那丝愤怒又让眼球的血丝带了几分狰狞。
黄灯一层层下降,直到“2”亮起,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拉开,一个年轻女人走出电梯。
魏廷伟瞬间站直了身体,啪地将酒瓶朝墙壁摔碎,握紧了锋利的酒瓶碎片,直奔女人而去。
他涣散视线,魔障一样直勾勾盯着脚下地面,跟着前方女人的影子匆匆朝前走,脚步越走越快,逐渐缩短了和那女人的距离,手指剧烈颤抖,仿佛随时要举起手臂捅死那女人,然而就在这时,那女人忽然惊叫一声:“老公?你怎么来了?”
魏廷伟一抬头,猩红瞳孔中映出那女人扑进陌生男人怀抱的身影。他手一抖,顿时收起锋利的碎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若无其事地走过两人身边。
直到再次走进电梯对面的墙角阴影里,魏廷伟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靠着墙慢慢向下滑,下蹲蜷缩成一团,嘴里梦呓般念叨着:“不是她……不是她……”
·
法庭内。
“很抱歉,方先生,判决结果建立在证据上,而不是情感,很抱歉,本庭宣布维持原判,被告方胜诉,深蓝资本有权行使其股权,”法官咣当敲响法锤,结案休庭,“但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要提醒两位,人在做,天在看。”
偌大的房间内说话声、脚步声乱哄哄地四起,法官、书记、法警等人员从两侧走廊离开,陪审团与相关人士起身缓缓向法庭外走去。
与朱砂同坐在被告席上的温时良正在收拾桌面上的文件,律师宁天辉转过身与坐在观众席上的顾偕小声说着什么。
“朱小姐——”
方成舟正从原告席后走过来。
顾偕、温时良和宁天辉三人交换了个眼神,识趣地先一步离开法庭,给朱砂和方成舟留出说话的空间。
法庭房门开了又关,从门外隐约传来走廊上沸腾的人声。秋日阳光穿过窗玻璃,在两人身前投下一条笔直的光带,无数灰粒尘埃在光带中飞舞浮动。
朱砂与方成舟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动也开口说话,交汇的目光中自有千言万语。
半晌,方成舟缓缓开口:“恭喜,蓝航是你的了。”
房间内陷入安静,朱砂眉梢眼角没有半点波澜,而眼底却似乎闪烁着一丝晦暗难测的神色,许久后,她淡淡笑了:“谢谢。”
聪明人之间用不着寒暄,她连一句“节哀”都没必要说。今天早上有专家预言,陪审团会天然站在受害者蔚蓝航空这边,判定朱砂恶意操作市场,要求她将股票要么卖回蓝航,要么移交第三方。
所有人都知道蔚蓝航空多年来经营不善,这半死不活的股票在金融街资本注入才稍有点起色,一旦资本离场,蓝航股价又会回到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尴尬境地。
一看对冲基金带头抛售蓝行股票,散户投机者们也都慌了,股市最忌惮的不正常波动开始了连锁反应,连好几家跨国航空公司的股价都被波及,而旋风中心的蓝航股价更是在几小时内一泻千里……
剪刀手朱砂带着不肖子孙气死了魏老爷子,魏氏家族将朱砂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全家族上下一心,共同抵抗朱砂的敌意收购,这在意料之中。今天早上蓝航股价开盘跳水,直接砸蒙了大量持股的魏氏家族,这也在情理之内。
朱砂进场,将蓝航变卖资产套现,每个人能分到几千万到几个亿的现金。朱砂离场,这些股票会重新变成无用的废纸,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拿到五十万的股票分红。
梦想定价多少?亲情定价多少?仇恨定价多少?魏氏家族会出一份账单给朱砂。
“明天是表外公的葬礼,趁着全家人都在,我会临时召开一次董事会,这一次应该是除了我表舅以外全员同意接受深蓝收购。”方成舟道。
朱砂点头:“辛苦了。”
方成舟久久凝望着朱砂,神色平静自然,脸上看不出一丝悲拗或仇视甚至眼底隐隐露着强硬的精光。
“有关蓝航财务审计、资产清算等后续安排,我们尽快约一下时间。”
“这是我秘书的联系方式,”朱砂从手包里抽出一张白清明的名片,“他会和您的秘书对接好。”
“好,那朱小姐再见了。”
蔚蓝航空这场收购案,以深蓝资本收购债权开始,双方在董事会事会剑拔弩张,方成舟借张霖之口激怒深蓝的敌人,组成了“复仇者联盟”,开始对深蓝控股的成桥运输反向收购,于此同时蓝航向法院提起诉讼,阻止朱砂继续收购蓝航股票,初审结果是双方打了个平手,深蓝可以继续收购蓝航的股票,但没有董事会的投票权。
条条大路通纽港,正路被封死就只能走旁门,温时良动员了魏氏家族的持股者,能收买的收买,不能收买的威胁,威胁不到的……那位脑回路不正常的小魏先生竟然被他招安了。股东大会如期举行,全员通过改选董事会的提案,当场解除了蓝航创始人魏毅屏之子魏兆硕的现任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的职务。
这场战役到了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万万没想到,年近九十高龄的创始人听说公司易主的消息后,突发脑溢血,当场身亡。
鲜血将如散沙的一样的魏氏家族凝聚在一起,同仇敌忾反对深蓝资本的收购行为,坚决遵从创始人的遗志,将蔚蓝航空公司永远流传下去。蓝航向纽港市向荔塘区中级法院上诉,要求立即中止深蓝的票权与收购行为。
同一天早晨,收购案再次峰回路转,资本撤离的消息惊慌了市场,持股人纷纷抛售股票,让蓝航股价跌停到不得不暂停交易。而这次暴跌让魏氏家族的持股人看清了股票的价值与梦想的价格。
人生际遇无常,谁能想到这样一场你死我活的收购与反收购,竟然在三言两语的问候中和平地落下了帷幕。
方成舟转身朝门口走,走了两步却又迈回来,黑洞洞的瞳孔深深盯着朱砂。
法庭装修多年来一直套用一个模版,对着大门的正前方是法官桌,一左一右是证人席,国徽就高高悬挂在法官头顶的墙壁上,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铮铮白光。
“这句话绝对不是威胁,而是提醒,您这几天出入最好都带保镖,我表弟那个人脑子一直不清楚。”
朱砂迎上了方成舟的目光,日光暖烘烘烤着背部,然而一股阴森森的凉气却顺着脊柱一节一节攀上了后脑。
方成舟眯眼,目光深深:“他这几天的一直念叨,你杀了他外公。”
·
“我当然知道慈善宴很重要,但是康爱医院那个骨癌二期的小女孩病情急剧恶化,很可能熬不过这几天了,我今晚必须陪她做完小梳子,”柏素素双手各拎着两个沉甸甸购物袋,偏头夹着手机迈正出电梯,“下个月还不是有黑珍珠慈善夜吗?”
购物中心的电梯间宽敞明亮,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却昏暗得如同迈进另一个世界。
“我现在就在商场,一点彩色珠子而已,我已经买完了,正往回走呢。”
柏素素步履匆匆,和电话那头争执着什么,但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瞥见身旁一辆车的侧视镜,整个人无声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