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东钧点头。
秦国夫人叹了一声:“你出去吧。”
东钧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不发一言退了出去。
“夫人,不能留着东钧的命。”苏蔷跪在秦国夫人面前低声说道。
“可是他武功高强,我们又能拿他如何?”秦国夫人拍了拍苏蔷的手,“信他吧。”
“娘……”沉恒迦带茫然又无助,他也是才明白,原来东钧是魏珫的人。
秦国夫人看向沉恒迦,神情凄婉:“对不起恒迦,是娘不好,把你和云河留下,可是娘想你爹爹了。”
沉恒迦低声哽咽:“我也很想爹爹。”
“娘走了,你会怪娘吗?不要怪娘,好不好?”秦国夫人眼中滑落一行泪,她也知道,自己这一去,往后所有苦难,都只能靠她还未长大的儿女自己去抗了。
她无法再做他们的庇佑,她真的扛不住了。
沉恒迦不断摇头:“我不怪娘,娘也不要走。”
秦国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嘴角微扬:“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的。”说罢对苏蔷道,“去让殊儿进来。”
苏蔷不愿:“可是……”
“苏蔷,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魏珫将自己的儿子交与她抚养,不过是为了多一些召见她的理由罢了。
她从前本想着用她一人之苦,换得一双儿女平安。可如今血海深仇摆在面前,她的儿女必须活着,他们都要记得今日发生的一切,记得她受过的屈辱。毕竟她把魏珫的儿子,养成了自己的儿子不是吗?那这份仇,魏殊肯定是要替她向魏珫讨还的。
沉恒迦兀自低着头难过,秦国夫人说的以后永远在一起,他明白的,那是在说死了以后,自然就团聚了。
魏殊在门口,隐隐听见里面的声音似争吵,又似其他。东钧进去后又出来,他更是抓耳挠腮一般好奇又着急,但见东钧像个木头人一般站在那,又不敢去问东钧。
正巧沉云河吵着要娘,带着一众丫鬟过来,却见秋水居大门紧闭,魏殊独自一人站在门外。沉云河见到魏殊,笑着扑进他的怀里高兴道:“二哥二哥,我们去见娘亲吧。”
魏殊见到沉云河,自然高兴,嘴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听见沉云河说要去见娘,顿时又泄气了,蹲下来哄着沉云河:“娘和大哥有事要说呢,我们待会儿再去见娘好不好。”
沉云河听了为难地点头:“好吧,那二哥陪我玩吧。”
“好。”魏殊刚答应,苏蔷推开门出来,双眼通红。
沉云河见到苏蔷眼睛一亮,乖乖唤了一声姑姑。魏殊站在沉云河身旁,如一株挺拔的小杨树一般,紧抿着唇。
苏蔷神色复杂看着魏殊和沉云河,叹着也是孽缘,道:“夫人在里面,进去吧。”
“嗳。”魏殊应了一声,紧绷的神色瞬间一松,拉着沉云河的手踏入了门槛。
魏殊进去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沉恒迦,沉恒迦跪在秦国夫人的床榻前,哭着说:“是我不好,我长大后,会保护好娘和妹妹的,我不要死了之后再团聚,娘……”
这是魏殊第二次见沉恒迦哭,第一次,还是镇军大将军的死讯传到将军府的时候。不知为何,见到沉恒迦哭的模样,叫魏殊也跟着鼻子一酸。
还没来得及想沉恒迦为何说出不要死了之后再团聚的话,看到秦国夫人面色惨淡的样子,被褥上还沾着点点血迹,魏殊一慌,赶紧拉着沉云河一起跪在沉恒迦身旁,急道:“娘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娘怎么生病了,娘哪里疼,云河给娘呼呼。”沉云河稚幼,说出的话语却叫人心中酸楚。
“云河也来了呀,也好。”秦国夫人侧过脸对沉云河露出一个笑容,她本想起身,却起不来了。那一瞬间,秦国夫人有些迷惘,她看着叁个儿女,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魏殊身上。
那是魏珫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却养在她的膝下,喊她作娘。
这将会是他最后悔做出的决定。
想到这,秦国夫人灿然一笑,整个人又仿佛容光焕发了起来,令满室生辉。她对魏殊道:“殊儿,答应娘一件事好吗?”
魏殊点头,秦国夫人不错眼地看着他道:“你一定要照顾好云河,我们拉钩。”说着伸出了手指。
魏殊不明白秦国夫人为何忽然会说要他照顾好云河的话,他有些无措,下意识看了眼沉恒迦,见沉恒迦脸上泪痕未干,神色哀伤,心里一阵慌乱,忙伸出手指与秦国夫人拉钩,答应会好好照顾云河。
沉云河嘟囔:“我才不要二哥照顾我,二哥可笨了,还是让春白来才行。”春白是专门伺候沉云河的大丫鬟。
秦国夫人听了勾唇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哥哥自然要比丫鬟好的。”她神色温柔,就像是撒娇一般哄着叁个孩子,“娘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出去吧。”说着阖上了眼睛,仿佛真的睡过去了一般。
沉云河年幼,以为自己的母亲真的睡着了,贴心道:“娘亲睡着了,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扰她休息。”
苏蔷一下就落了泪,沉恒迦低低叫了一声娘,伸出颤抖的手去探秦国夫人的鼻息,结果秦国夫人已没了呼吸。他一颗心如沉大海,不禁悲从中来,却还要自我安慰一般替秦国夫人掖好被子,自言自语道:“娘睡着了,我要在这里陪着她。”
魏殊和沉恒迦从小形影不离,最清楚彼此心思,他攥着沉恒迦的衣袖,小心翼翼道:“恒迦,娘真的只是睡着了,对吧。”
他那双眼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眼中还带着些祈求,沉恒迦笑了一下,却是先对苏蔷道:“姑姑,你把妹妹带出去吧。”
沉云河目露不解,为什么哥哥可以留下陪着娘,她却不可以。苏蔷迅速擦干了眼泪,哄着沉云河:“姑姑带你去买花灯好不好?你上回要的那个鲤鱼花灯,我们一起去买回来。”
“好啊好啊。”沉云河拍着手,心思顿时被花灯吸引走了。
苏蔷带着沉云河出去后,特意吩咐今夜秋水居不需要巡视,不得扰了秦国夫人休息。东钧也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房间里只剩下沉恒迦和魏殊守着床榻上秦国夫人的尸体。
天色已经昏沉,孤月悬挂枝头,望着这世间不变的离愁。
沉恒迦背靠着床一屁股坐在地上,淡淡道:“鲤鱼花灯,你还记得当时为什么没有给妹妹买么。”难以承受的伤痛到来之后,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叫人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只是觉得心中空空荡荡,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空寂,反倒平静了一些。
魏殊学着他的样子坐下,回答道:“那个鲤鱼花灯太大了,妹妹要买来放在房间里,娘说怕烧着。”
“是啊,魏殊你来看看,我娘死了,是被你爹害死的,你爹还害死了我爹。”沉恒迦眼中早已不见了泪意,极为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那是一句“你吃了吗”一样平常。
“你、你胡说,娘才没有死,你刚才还说她只是睡着了!你骗人!”魏殊听了却一下没忍住,泪水止不住滑落,哽咽着反驳,起身去摸秦国夫人的手,“娘的手都是热的,你就知道胡说,等娘醒了看她不打你。”
沉恒迦一只脚踏入了地狱,总觉得身后是万劫不复的黑,他定定看向魏殊:“你摸摸她的脉搏。”魏殊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二人亲密无间,是他心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是魏殊的父亲却是害死他双亲的凶手。
沉恒迦想着:我若入了地狱,一定要那个人的儿子陪着。却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忘了魏殊只是个遭嫌弃的皇子,到底是因为魏殊是那个人的儿子,还是只是想要魏殊陪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娘临终前特意叫来魏殊,要他答应照顾好云河,想必也是和他想的一般吧。
魏殊握着秦国夫人的手,迟迟不敢去探她的脉搏,沉恒迦面容冷漠,仿佛是在嘲笑他,魏殊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心中是一片酸涩,在他心中天下第一好的娘亲,竟然被那个人害死了。
宛如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一般,魏殊轻抚秦国夫人的手,随后不舍地将秦国夫人的手放好,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秦国夫人的手虽然尚有温度,但比起常人来说还是太过冰凉。魏殊眼泪汪汪看着沉恒迦:“那个人为什么害死了娘,他又怎么害死了大将军,他不是最宠信我们将军府的吗?”
沉恒迦纠正他:“那是我的将军府,不是‘我们’的将军府。”
魏殊一窒,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气急败坏道:“他不是我爹!他生我不养我,我只有一个娘!”
“你自有生母,薛淑媛才是你娘!”沉恒迦头一次对魏殊说出这样撕破脸皮的重话,从前他都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兄弟,所以从不戳破魏殊将自己当成秦国夫人亲儿子的话,但现在不一样了。
魏殊何尝不知道自己另有生母,只是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没有人戳破他自欺欺人的谎言,他就可以一直是将军府的一份子,是沉恒迦和沉云河的亲兄弟,是秦国夫人的亲儿。
但沉恒迦亲自将残忍的真话说与他听,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他的兄弟沉恒迦。
魏殊的眼泪在眼眶直打转,沉恒迦拉着魏殊到烛台前端了两盏蜡烛,一盏递给了魏殊。魏殊不明所以,眼巴巴瞧着沉恒迦。
“那个人一直觊觎我娘的美貌,所以他害死了我爹,又害死了我娘。”沉恒迦端着蜡烛走到床前,再次露出他的脆弱,“魏殊,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只是一瞬,他便将他的脆弱收到自己坚硬的外壳里面,他不错眼珠看着床榻上的秦国夫人,想要将她最后的模样刻在脑子里,随后用蜡烛点着了金绡帐。
“他……你疯了!”魏殊连着两次被沉恒迦所惊,赶紧放下手里的烛台去把沉恒迦点着的金绡帐灭了。
所有人都疯了,他也快疯了。魏殊脸上是汗水混杂着泪水,他紧紧攥住沉恒迦的手,颤抖中藏着不知所措。
沉恒迦回握住魏殊的手,坚定道:“以后,就只有我们来守护将军府和妹妹了。”另一只端着蜡烛的手重新点燃了金绡帐,并将床头花灯里的灯油泼洒在床榻四周。
他这次下手极快,魏殊根本来不来阻拦,火焰霎时疯狂吞噬着一切,双手紧握中,魏殊涩着嗓子问道:“为什么?”
沉恒迦带着他往外去,不敢再看被火焰包围的秦国夫人,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落在地上溅起一丝尘埃。
“娘说了,要将她的尸首焚毁,苏蔷姑姑带云河去买了鲤鱼花灯。”
鲤鱼花灯很大很漂亮,却要担心它不小心烧起来酿成大火。
那是苏蔷在提醒他,要将秦国夫人的尸体焚毁。否则好端端的,她为何要带云河去买鲤鱼花灯。
离开了火场,夜已深,秋水居着的火肆意燃烧着一切,似要将黑沉沉的夜空也燃烧了一般。夜凉如水,唯有恨与火是炙热的。
将军府上安静得过分,任由女主人的住所在火焰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沉恒迦亲手做了焚烧母亲遗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心里并不好受,他和魏殊执手相握站在远处,滔天的火势终于惊醒了该惊醒的人,下人们扯着嗓子奔走相告:“走水了!快救火!”
沉恒迦和魏殊平复了一些心情后,装作焦急的模样出来指挥灭火,奈何火势已将秋水居的主卧烧了个精光,下人们抢救了半天才将火势扑灭。
面对成为一堆废墟的秋水居,下人们嘘唏不已,京城里就算失去了男主人也依旧如日中天的将军府,富贵荣华将要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灰飞烟灭。
苏蔷让人哄睡了沉云河,在她房中还点了助眠的熏香,沉云河睡得昏沉,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秋水居走水这等大事,苏蔷作为府中最大的掌事姑姑,自然也要在场。沉恒迦和魏殊两个人双眼被烟熏得通红,瞧着十分可怜,倒也没叫人看出异常。一众下人谁也不敢踏入成了废墟的秋水居,生怕见到貌美如花的秦国夫人成了一具可怕的焦尸。
沉恒迦吩咐不得有人进入,自己领着魏殊进了废墟之中。里面的床榻早已烧成了灰,灰烬之中依稀可辨有一具女人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沉恒迦和魏殊紧咬着牙,耗费了极大的勇气才敢上前,但沉恒迦敏锐地从焦尸上残存的一些衣服料子得到了一个足以让他发疯的讯息,这不是他娘的尸体。
他从尸体上把那一小块布料拿出来仔细回忆,当时秦国夫人扯了被子给他看身上的痕迹时,他记得秦国夫人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裳。
“这不是我娘,她穿的不是这样的衣裳,我娘被人偷走了!”沉恒迦大怒,一拳砸在烧糊了的墙体上,烧糊了的墙壁瞬间碎裂塌了下来,险些将沉恒迦和魏殊埋在底下。
两个人狼狈逃开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魏殊听到这不是秦国夫人的尸体,为沉恒迦终究是没有亲手将母亲烧成焦尸而松了口气,疑惑道:“为什么要偷娘的尸体,火是我们点的,我们一直在这里看着,并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沉恒迦瞪了魏殊一眼,面上一闪而过的狰狞:“肯定是东钧那个狗奴才把我娘的尸体偷走了,还换了旁人进来鱼目混珠,我就知道他不可信!魏殊,若不是你和我一起长大,我此刻定会杀了你。”
魏殊被沉恒迦此时的模样惊得心惊肉跳,连忙安抚道:“我永远和你是一边的,我发誓,一定会替娘报仇。”
“哼,就凭你这个不得宠的皇子。”沉恒迦气愤之下迁怒了魏殊,话说出口多少有些后悔,嘴上却还是不服软。
难不成还靠你?魏殊一句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这种时候,他俩还是不要窝里乱的好。
可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先生教的一句话,“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当时不知所感,如今却满腹悲哀。
秦国夫人的尸体失踪了,沉恒迦和魏殊不能声张,却还是忍不住搜寻了一下四周,妄图寻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然而只余一片焦土,什么也寻不到。
见二人迟迟不出来,苏蔷心里一沉,猜到是秦国夫人的尸体出了事,暗恨东钧这养不熟的狗东西,怕是要让将军府遭大祸。
下人们在外哭的哭,也没少猜测议论,莫不是秦国夫人烧得连灰都不剩了,不然大少爷和四皇子怎么还没有出来。
沉恒迦仔细瞧了焦尸,和魏殊确定这是个冒牌货,秦国夫人的尸体是被东钧偷走了。二人不敢声张,这件事不能暴露出去,只好沾了口水往眼下画了两道,压抑住心中的愤怒,神色悲戚走了出来,将那具无名女尸当做是秦国夫人。
(为我投珠珠吧,感谢,秦国夫人差不多就下线了,主角是她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