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1 / 2)

萧慎盯着宋秋荻许久,久在深宫他见过的绝世美人数不胜数,宋秋荻相比之下算不上出众。她一张瓜子小脸,浅眉弯弯,一对杏仁妙眼倒是生得漂亮,偶尔望着你时盈盈秋水,引人遐想。单凭长相和性格勉强算得上秀外慧中,若不是一道圣旨他可能不会注意到她,她亦更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想法。知道自己要娶的女人的姓名时,萧慎就把她查得清清楚楚,越看越觉得宋秋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内心隐隐期待她是个和他自己有点相似的人,她能够理解他。

困在深宫,却向往碧海蓝天。他对她的期待有点像童年时第一次被告知选入内书堂读书时的激动与不安。

可惜结果并不如他所愿,她和别人并无不同,她厌恶他,就像世人都厌恶太监,而且她并不在意把这份厌恶表露出来。萧慎上辈子只活了叁十四岁,用了短短一生证明一旦困在这高墙和这残破肉体之内便没有了任何其他可能。

重活一世的萧慎起初只想如何避免最后悲惨结局,其余便不再作它想。然而让他大为不解的是这一世宋秋荻却像是听到了他曾经暗暗的召唤那样愿意靠近他和了解他。萧慎数次以为这不过是个梦,醒来后他仍在被缚在行刑架上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他身上又隐隐作痛,背后冷汗连连,看到宋秋荻仍然一动不动专心看书,都没有朝他这里看过一眼,这让他里那份别扭劲儿又发作了:“她自己主动要求亲近,却又把我晾在一旁,这是何道理?不知看的什么书?她本就是司籍,想来爱看书也是合理。本督书房里经史子集一应俱全,她见了必定开心以至于手不释卷,但也不至于看都不看我一眼吧。”心中气恼,却又找不到理由发泄。于是他开始故意把茶碗弄出声响,挪动身下的太师椅,萧慎也知道自己这些举动幼稚不堪,根本就是有毛病,但还是忍不住。

终于,宋秋荻放下手中书卷,冲她展颜一笑,道:“督公似乎没在专心处理公务。”

萧慎感到热血往脸色涌,心中愈发后悔自己方才的幼稚举动,然而面上仍是冷漠:“那自然是宋司籍打扰本督。”

宋秋荻妙眼一转,笑道:“这可是奇了,妾身一直坐在那里安安静静读书,何来打扰?督公真不愧是东厂督主,这给人安罪名是信手拈来。”

萧慎一听登时火气上来:“怎么在你心中我就是个陷害忠良的奸臣?东厂自我执掌以来几时兴过大狱?陷害于人?倒是朝中文官武将提起本督都要说一句“萧公治下东厂大牢空虚,刑具皆锈弃蒙尘”,你去朝中打听打听这是人人皆知的。叁年前本督奉命查办徐世清一案是圣上御笔亲批,徐世清身为内阁首辅却贪墨无度,为大晋朝第一巨贪,本督查办抄家每一项具是清清楚楚,刑部、大理寺无不叹服。另外,本督一向不喜结党独善其身,为什么到你嘴里就是祸国殃民的奸臣?”萧慎越说越气,尽管所说大抵不虚,但他口中“人人皆知”、“无不叹服”之类的却是没有的,文官挑他的错处还不及,那会真心称赞他。

萧慎此番牢骚也是长年累月积压的委屈,他希望别人能念他的好,可他的身份就是原罪,文官没人会买账,该骂他还是骂他。宋秋荻也不理解他,让他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一下就迸发了,说完却更加后悔,心道重活一世倒是还不如从前藏得住话。

至于所谓不结党营私,那其实恰恰是朝中各派都对他不信任的根源,他又不是司礼监老祖宗带出来的,可以说除了皇上无甚根基可言。这些萧慎自己心知肚明,但这节却不便和宋秋荻讲明,他偷偷观察着宋秋荻的神色,见她并无鄙夷之情,心下略感放松。

宋秋荻听得他声音传尖便知他此时真的动了气,没想到自己无心之言又惹得他上头。心中稍稍有些不耐,心想:“这太监性子上来也真是不好伺候,好的时候好好的,不知那句话没说对脾气说来就来。”转念又一想:“他上一世结局凄惨,无数比他坏多了的官宦都没有这种下场,若是不感到委屈反倒是不正常了。”。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对他好一点,别再让他寒了心。想到这里便对刚才自己心中小小的埋怨而内疚,又见萧慎胸膛起伏,看来是气得不轻,便放下书本走了过去,一只手放在萧慎胸前给他顺气。

萧慎刚刚还高涨的怒气瞬间降下,取而代之的是直接红了脸,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只见宋秋荻抽去他手中拿着的公文柔声道:“若是看不下去就歇歇吧,陪我说说话。”

萧慎与她近在咫尺,轻柔的声音伴着呼出的热气让他心中一荡,接着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上辈子连更亲密的都做过现下有什么好害羞的。转念又想:“不对,上辈子她又不喜欢我,做那事儿也不过各取所需这又怎么能一样?”。

他稳了稳心神,将头偏到一边去轻咳一声,故意转换话题道:“你……刚才一直在看什么书?”

宋秋荻一笑,过去取了刚才所读之书拿过来给他看。

“《齐民要术》?”萧慎皱着眉头,大惑不解“你看农书干什么?”

宋秋荻笑着翻书给他看:“其实这书里记载了好多食谱啊,你看这里。”她手指着一页,萧慎看去原来是教怎么蒸饼的法子,各种做法都写的详详细细。

萧慎顿感好笑:“想不到你一个堂堂尚仪局司籍不爱读些《女德》、《女戒》之类正典,却想当个厨子。”。他以为宫中女子再不济也该读些《诗经》之类,也听闻宫女们私下爱传看一些话本,有的还是艳情本子,看《齐民要术》的恐怕也就只有宋秋荻一人。却不知她有没有看过那些话本?想到这里萧慎忍不住偷偷打量她,脑子里想起上辈子他们在一起荒唐时她似乎是挺放得开的?而且一开始说那番惊世骇俗之语的也是她……想来也应该是没少读那些玩意儿的。不知怎么萧慎有点得意,觉得抓住了她一个把柄似的。

宋秋荻却不知道她这位两辈子的便宜相公此刻脑子里的乌七八糟,她带着些不满道:“大晋女子要读那些叁从四德的东西我看无聊得紧,只要男人好女人就好,这是什么个道理?按那些书上“好”女子标准,全天下女子都千篇一律一个样儿了,可凭什么世界上的男人可以有千种万种,女人却只能有一种?若是天下女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男人也没意思,女人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