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当枪的陈琦很想劝谏一句,然而,看着皇帝浅笑中带着一丝冷意的俊美面容,他到底还是把嘴里的话都噎了下去。
皇帝御极九载,但凡想杀的人,哪一个没杀了?但凡想做的事,哪一件没做成?
如今四大阁臣之中,单学礼的劝谏成功率最高,为何?因为这位比陈琦还会拍马屁!
永远只谏符合皇帝心意的言,岂不是一谏一个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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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才按住了陈党,第二天中午,先接到礼部为蔡振报丧的折子,随后接到了吴善琏的折子。
吴善琏是真的被气病了,他是个古板刚烈的脾性,自认结盟以来,他对南明一党从无亏待,结果南明派想要上位,反而利用他党羽的声势背后捅他一刀,捅得笃信南明派各位宿老名声的吴善琏几乎怀疑人生。
这段时间吴善琏都在家中养病,然而,听到蔡振自杀的消息之后,他即刻让儿子代笔上折。
奏折只写了不到三百个字,掐头去尾归纳一下,主要意思和陈琦一样,吴善琏表示,事情闹到这里已经很严重了,对方也已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臣会努力养好病,过些日子就能回朝继续为陛下效命了云云。
——哪怕是做姿态,吴善琏也必须这么上奏,表示对南明派的宽解。
在蔡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去世之后,若吴善琏还继续对他的党人后辈穷追不舍,就一定会被仕林嘲讽讥骂心胸狭窄、没有宰辅气度。人皆同情弱者,蔡振一死,赚足了同情分。
谢茂才派了太医去给单学礼“瞧病”,收了吴善琏求情的折子也懒得批,又打发人去太医署走了一趟,叫派人去吴善琏府上也瞧一瞧。朕不许你们现在病愈,你们就好好地病着!
如蔡振这样曾经在文帝朝做过枢臣的老大人没了,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肯定要指派礼部治丧,再派一个比较体面的高官去负责致祭宣礼。就如同衣飞金去世时,两个皇嗣都在衣家待了好几日。蔡振去世了,皇帝派个内阁大臣或是宗室王爷去看一看,丝毫不为过。
谢茂就考虑了片刻,又叫人传旨给正在回京途中的谢范,命他去给蔡振治丧。
皇帝这一拍脑袋就犯病的奇葩旨意一出,半个朝廷都吓得没声儿了。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既然蔡振死了,这件事就该收尾结束了,哪晓得皇帝还不肯善罢甘休?
谢范本来已经被就地革职,皇帝规定了时间要他赶回来听候发落,眼看就要不好了。
结果蔡振一死,皇帝直接叫谢范去治丧——这是体恤吗?这是恩抚吗?
不是!
这是明晃晃的巴掌啊!
你蔡振以为一死百了,朕看着你的面子就偃旗息鼓了?想得美!
你们那一套官场党争的潜规则对朕不管用。既然敢在朕眼皮底下生事,就要按照朕的规矩来!朕想要杀谁,人命绑架不得,道德绑架不得,器量绑架不得,说杀就要杀。撩了就跑,有这等好事?
此事由你党而始,却不等由你党而止——什么时候算完,朕说了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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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范接到皇帝命他回京听候发落的消息,就打马一路飞驰,丝毫不敢耽误。
他了解自己的十一弟,轻易是不会发飙的,一旦发飙谁的情面都不肯买!当初他奉命帮谢茂杀了那么多宗室,连个证据都不带问的,轮到自己头上,岂有例外?
才跑出来大半天,就接到了第二道圣旨,说蔡振死了,皇帝要谢范去治丧。
谢范当时眼睛就血红一片。
当年蔡振殿试被仁宗点为一甲状元及第,爱其人才,刻意在翰林院养了几年,留给了文帝使用。
念着仁宗的情面,文帝与蔡振再是八字不合,也始终没把蔡振怎么着。他这一层身份在文帝朝堪称护身符,所以,当年谢芳旧党活得最艰难的时候,几乎都有蔡振暗中出手相助。
连谢范当年都曾有两次险被谢芝阴害,蒙受蔡振荫蔽方才顺利脱身。
蔡振为什么在文帝朝后期一反常态缄默不语?因为到文帝后期,谢芝入主东宫,权势熏天,蔡振与谢芳旧党隐有往来得罪了谢芝,当时的淑妃亲自告诫蔡振务必低调,才把蔡振保在了朝中没被弄死。
谢范自己就是谢芳旧党。
他曾随在谢芳身边,蹭各位太子太傅的经筵日讲,也曾被谢芳引荐给各位师傅,跟着读书习武。
他记得那一张张温和慈爱的脸,爽朗畅快的笑声。他和姬尚书的儿子是好兄弟,和狄太傅的儿子不大对付,一度很喜欢费学士家的小姐姐——后来才知道是个男的。
那是他人生中无法抹去也无法淡忘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他成了太平朝最风光的宗室王爷,哪怕他有娇妻美妾,儿女双全,酒醉梦酣之时,他仍是不止一次变成小小的皇六子,牵着湛姐姐的裙角,仰慕仁德聪慧的皇长兄,过着不泯初心的日子。
他的初心,就是谢芳为皇帝,他为贤王,湛姐姐做皇后。
那些依附在谢芳身边的师傅们,也都在朝堂上好好地活着,治世济民,天下太平。
他与谢芳旧党有过共同的目标,有过共同的美好日子,也一起遭受过谢芝的打压迫害,一齐在谢芝的重压之下勉力支持。当年为了保他,东胜党就死了两个老大人。如今昔年同党的后辈坏了事,他伸手掩护几乎成了本能——共同战斗的本能。
文帝朝,孝帝朝,党争从来就不曾停止过。依谢范想来,这事儿能有多严重?党争这事儿有多稀罕?就算他想出手截杀宋彬,不也被衣飞石拦住了吗?
一直到谢范接到了这一道皇帝命他去给蔡振治丧的圣旨,他才如梦初醒——
不一样!小十一这个皇帝,和皇父、谢芝都不一样!
想欺他一个得过且过?
过不去的。
谢范在马前接了圣旨,抹了抹煞白一片的脸,重新上马飞驰回京。
一路上披星戴月,过驿换乘,次日下午就进了城。按照前一道圣旨,谢范应该先谢罪缴旨,后来一道圣旨发下,他进京之后就直扑蔡府,蔡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挽联,门上贴起讣告。
和死后门可罗雀的池枚不同,蔡振自杀之后,总有不怕死的门生、下属、旧友前来致祭。
蔡振年轻时曾做过几年翰林,旁人考庶吉士时,他就奉旨给庶吉士讲学了,文帝朝的枢机处也是军政一把抓,他在枢机处混那几年,有时候文帝嫌他吵得烦,干脆就打发他去主持会试——总能清静两个月。所以,他在朝中的门生也不算少,且年纪都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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