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
楚璇笑意不减,继续道:“等我养好了身体,再生几个孩子,看看哪个顺眼,我就立把大权交给谁。哦,对了,你让我看的那些书里好像写了这么一段,秦惠文王的妾在他死后与义渠王暗通款曲,珠胎暗结,面对满朝质疑,她声称这是惠文王入她梦使她有孕,非说这孩子是秦惠文王的种,最后好像还让他姓了嬴。”
“这个女人我当时就觉得她很厉害,她的谥号也好听,叫什么来着?”
萧逸咬唇看她,闷闷道:“秦宣太后。”
楚璇笑道:“对,就是秦宣太后,真是奇女子啊,你看看人家活得多痛快,反正她的先王夫君早就入土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哦……”楚璇微敛了笑,凑到萧逸跟前,鼻尖剐蹭着他的脸颊,一脸严肃道:“人死了应当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吧,那万一能看见呢?那秦惠文王不得气死了,可是气也没用啊,九幽之境,有阎罗鬼兵,也不能放他回阳间来教训自己的女人啊。”
她幽幽叹道:“这滋味得多难受啊。”
萧逸向后仰了仰身,抑郁地沉默着,半天才颇为含蓄道:“你要是想这样,那……”
楚璇笑意微凉,艳眸含冰,心道他要是敢说‘你要是想这样,那也随你’,她就跟他拼了,哪怕自己打不过他,也得亮出指甲给他把脸挠花了。
谁知缓声细语、生怕惹恼刺激着楚璇的皇帝陛下突然炸了,猛地站起来,扣住楚璇的肩胛,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阴悱悱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给我戴帽子,我就是做了鬼也得爬出来找你。”
他这么凶恶地威胁,反倒让楚璇松了那股狠劲,她似是疲乏至极,再也玩不了狠,说不了狠话了,只虚软地靠在马车壁上,弱弱地仰看着他,道:“鬼吓不着我,也管不着我,你要是不想戴帽子,那就好好活着,你管着我,我肯定规规矩矩的。”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入她眸底深处,倏然将她拥入怀里,深切道:“好,我好好活着,你别害怕,就当我刚才是在跟你说笑,到不了那一步,万事有我,我会一直挡在你面前的。”
这话一说,楚璇再也忍不住了,靠在他怀里轻轻抽噎,泪水顺着颊边滑下来,滴落在萧逸的袖子上,不一会儿就洇透了薄衫袖,传来温热湿意。
萧逸抽出帕子给她拭泪,可这眼泪越拭越多,把帕子都抹得黏糊糊的,萧逸无奈道:“璇儿,别哭了,民间有个说法,大战在即,若是有女人哭,那是不吉利的。”
楚璇一听,忙止了哭声,翻开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抽噎道:“我刚才盘算了一下,宛洛守军有十万,北衙军有五万,常景的崖州军也有五万,那是十万对十万,不一定就会输啊。”
萧逸道:“你没算梁王调来的七万晏马台守军。”
楚璇奇道:“可那不是败军吗?我父亲和封将军会将他们看押起来的,怎么可能要把他们也算上?”
萧逸拢了拢她鬓角的碎发,道:“那可是七万大军啊,就算是败军,怎么能指望全都看住了。再者说,他们在宛州,那是梁王和萧佶经营多年的地方,你父亲到那儿才一年,纵然他竭尽全力控制局面,可毕竟时日太短,不可能渗透到底。”他叹了口气,“昨天送来的宛州急报,封世懿说已发现晏马台守军有逃窜的了,那是计划详尽的逃窜行动,绝不是他们临时起意,定然有人在背后指挥,这个人是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楚璇咬了咬牙,“三舅舅。”
萧逸道:“你这位三舅舅可真是位厉害人物。我自诩智谋精深,能做到博弈千里,万无一失,可遇见他这么个对手,当真是领略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这等智谋手段,还真不愧是别夏的儿子。”
楚璇不想长他人志气,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你前几天曾说在等一封信,是从淮西来的,等来了吗?”
她突然想起来,淮西范氏父子还辖制着几万精兵,若是他们能驰援宛州,那萧逸的胜算就大了。
谁知萧逸叹了口气,扶额道:“我也跟你说过,许多事需要尽人事听天命,有时事做尽了,还得看几分天意。淮西近来大雨,山洪倾泻,冲毁了栈道,范氏父子来不了了。”
楚璇暗咬了咬牙,刚刚生出的希望又被泼灭,只觉憋闷,再看萧逸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更加来气,便靠近他,恶狠狠道:“看天意!你再说一句看天意,你就先看看天意我会给你戴几顶帽子!”
第65章
萧逸的嘴角略微抽搐,拿开手抬眸看她,脸上浮掠起一抹无奈至极的神色,他幽幽叹道:“璇儿,咱们不说帽子的事了,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可你每提一回儿,我就觉得心揪一下,这滋味太难受了。”
楚璇蜷起身子默然片刻,霍得抬起头,美眸中迸出刺目惑人的光,她咬牙,恨恨道:“你知道难受了,我心里好受吗?现在就跟有把刀子在割着我的心一样……”
她顿了顿,微风拂过车幔,撩起一道细小的缝隙,窗外是朱漆红墙,不时有禁军岗哨,看来他们已经进了皇城。
楚璇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这个时候再去埋怨萧逸也没什么意义了,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道:“你也别想着要让我散心,或是带我出来玩了,现下就回去把所有事再捋一遍,考虑得再周到些,就算没有翻覆大局的奇招妙招,可只要能增加哪怕一分胜算,咱们也不能放弃。”
萧逸默默看她,她的手滑腻温凉,就跟块握了半截的冰,将化未化的搁在他的掌心。她看上去那么纤弱,可在一瞬间又好像有什么撑起了这瘦小的身躯,迸发出激昂人心的力量。
他心中温暖至极,弓起手掌,与她十指绞缠,深深凝睇着她,道:“好,都听你的。”
其实他心里清楚,事情到了这地步,已是七分人力,三分天意,且这七分人力该尽的都已经尽了,剩下的只看天意。
高手过招,向来是博弈全局,环环相扣,步步精妙,极少出现失误。他和萧佶都是智谋深远,诡谲莫测之人,从城府上来说势均力敌,斗到如今他都没有找到萧佶有什么明显的错失漏洞,是真正的严丝缜密,无隙可寻。而他,他自信萧佶一样也寻不着他的疏漏。
所以到目前为止,既寻不着对方的破绽,便只能稳固完善自我,而他每一步要走的路早在心里盘算琢磨过无数遍了,只需要顺着既定的路走下去,该想得早就想好,没有必要总翻陈货。
但他不准备把实话告诉楚璇了。
就这样顺着她的意,就算不能增加一分胜算,可起码能给她增加一分安心,这就足够了。
萧逸将楚璇搂进怀里,道:“有一件事还是得说给你听。校事府探到,萧佶在暗中与突厥的阿史那思摩联络,韶关呈上来的战报也说,突厥王庭近有异动,我怀疑他是想和阿史那思摩里应外合。”
楚璇眉宇一凛,“可当初是雁迟率军把阿史那思摩打得节节败退,这两人是有仇亘在中间的,真得会相互勾结吗?”
萧逸轻勾了勾唇角,“事关朝局、权力,便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当初萧雁迟率军平突厥之乱,是为他执掌十万宛洛守军而立威服众,你可别忘了,阿史那思摩败退不敌,差点被俘,是萧雁迟放走了他。从前只以为是梁王叔的主意,可如今细细一想,这像极了萧佶的手笔。”
楚璇的心头仿有什么东西重重压下来。
若说之前的朝堂暗卷风云,除却私人恩怨,就是单纯的权欲之争,可如今三舅舅这种行为就是在损害江山社稷,是枉顾大义之举,没有任何理由被姑息妄纵,更不值得原谅。
她默了默,沉下心来分析:“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咱们之前说过,三舅舅想要谋朝篡位,尚缺一个名正言顺,他最怕落一个反贼的名声,引来天下人讨伐。可若他当真跟阿史那思摩勾结在一起,就是叛国铁证,他……会这么草率吗?”
这一方面,萧逸早就反复考量过了。
“我猜……他不会跟阿史那思摩在明面上瓜葛,至多出卖一些军务机密给他,让他在韶关边境作乱,牵制着宇文雄的兵力,使他不能南下勤王,这便足够了。”
两人一时无言,渐安静下来,大约是入了后宫,马车行驶的速度放缓,窗外间歇传入鸦啼莺哢,叫声婉转,沥沥清脆,勾画出一幅融融江暖,盎然繁盛的春景。
凛冬已过,春天来了。
马车停下后,萧逸拥着楚璇迟迟未动,沉默良久,才道:“璇儿,你不要怕,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我不会让你受苦。”
楚璇的睫羽颤了颤,轻软软的覆下,遮住眼底流转的深浓怅惘,她不说话了。
萧逸握住她的手,唉,总是这么凉,若是独留她在这冰凉的人世间,那还有谁能来让她倚靠,还有谁能永远地记着要来握她的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她温热。
他这么柔软可怜的小狐狸,要如何独自熬过剩余几十年苍凉孤寂的时光?
怀着这份沉重进了殿门,正碰上画月端着一株白玉春桃的瓶花出来,冲他们鞠礼,又悄悄对楚璇道:“太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