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星辰黯淡无光。
崎岖的山路上隐约可见有一辆马车徐徐行径, 拉着马车的东西身形比平常的马庞大许多,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在泥泞的地面留下一条又长又深的轱辘印,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马车内, 昏迷的闻瑕迩被吟暮抱在怀里,吟暮轻挥了挥衣袖,四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便从他袖中飞出,分布到了马车内的四个角落,柔和的光辉立时盈满了四周。
吟暮伸出手, 在闻瑕迩的脸上来回的摩挲, 他五指纤长,指甲上皆画着艳红的蔻丹,此刻在闻瑕迩白皙的脸庞游移,红与白形成了浓烈的反差, 反透出几分异样的妖冶之感。
他两只手指轻轻掐住闻瑕迩的下颌,闻瑕迩阖着的唇随之轻启, “还是回到我手上了……”
吟暮垂下头, 口中吐出一团紫色的烟,那烟进到了闻瑕迩的口鼻间, 不过须臾,他的睫便猛地颤抖了几瞬, 下一刻, 紧闭的双眸, 缓缓的张了开来。
“醒了?”吟暮柔声问道。
闻瑕迩头昏脑涨,眼前一片昏花,缓了许久,四周的景象才变得平静。
吟暮的手指在他额角的位置轻揉着,“感觉可有好些?”
闻瑕迩身体一僵,迅速的偏过头躲开,吟暮手中的动作一顿,却是笑盈盈的看着他,“还在生气?”
闻瑕迩无言的盯着吟暮,藏在背后的手开始抽动着袖中的赤符,他快速的抽出一道定身符往吟暮身上贴去,谁料吟暮却不躲也不闪,让他轻易的正中红心。
闻瑕迩马上意识到了不对,掀开马车的帘子便要一跃而出,脚下的力道却在刚迈出一步后便倏然消失,跌回了原地。
吟暮笑着取下身上贴着的赤符,随手捏的粉碎,“看来还在生气,不然也不会用不知哪儿学来的旁门左道来对付我。”
闻瑕迩看着车内变成一滩碎纸的赤符,目光沉了下去,这个人不但封了他体内的灵力,还给他喂了毒,只要他一有大幅度的动作,体内的生息便会在刹那间被夺走,让他动弹不得。
他抬头看向吟暮,“你想做什么?”
吟暮反问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他拉过闻瑕迩抱在怀里,下颚抵在闻瑕迩的发间叹息一声,“真儿打赌输给了我,今夜便是我一个人的了。”
闻瑕迩在吟暮抱住他时,胸膛处忽的传来一阵怪异之感,他愣了一下,随即蹙起了眉,“我没和你打过什么赌,是你一厢情愿,拿开你的手。”
吟暮身体往后退了退,一手抬起闻瑕迩的下颌,迫着对方看着他,“可我却猜中了你的心思,你别想抵赖。我不仅要你今夜是我的,来日往后也是我的。”
闻瑕迩盯着吟暮的脸,试图从吟暮这张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吟暮勾唇向他抛开一个媚眼,问道:“我美吗?”
闻瑕迩冷冷的别开了目光,“我不好龙阳。”
吟暮怔了怔,忽然笑出了声,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像是老虎的长啸,吟暮闻声敛了笑,掀开一旁车窗的帘子,看清外面的景象后,微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喊声传进了马车内,“前面的给我站住,放下我恩师!”
闻瑕迩眉心一跳,是迟圩。
被朗行和阮矢两个剑修围着打,迟圩一直处于下风,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下绘制的传送阵成了形,在朗行朝他刺来的前一刻,他闪身进入了阵中,传送到了一夜露荷外,恰好在深巷中见到掳走他恩师的小官,带着他恩师上了一辆马车朝城外的方向飞驰而去。
迟圩心知自己脚力有限定是赶不上马车的,所以他在青穆城中寻了一匹马,虽然耽误了些功夫,但沿着出城的路,一路快马加鞭,还是追了上来。
迟圩驾着马一路驰骋,不敢停留分毫,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的马车,那马车的速度却忽然变快了起来,他和那辆马车的距离一下子又拉开了许多,迟圩挥鞭追击了片刻,却被那辆马车甩的越来越远,只隐隐看得见一道虚影。
迟圩咬牙,两脚一蹬从马上腾空而起,弃了马,运起灵力在空中踏空而行,马车的距离又被他追赶了回来,近在咫尺,他也不再含糊,加快速度旋身而上,身形直直的落在了马车的顶上。
马车被他突然的动作撞的一震,闻瑕迩仰起头朝着车顶喊道:“迟圩!”
迟圩稳住身形后正从车顶边沿翻身而下,听到闻瑕迩的喊声后顿了一下,随之一喜,“恩师,我来救你了!”
车内的吟暮却分毫不见惊慌,他又笑着向闻瑕迩抛来一个媚眼,随后张嘴吹出了一段急促的长调,几乎是他吹响的同时,闻瑕迩感觉车身发生了倾斜,他身体下滑,滚落到了角落处,整个马车像是浮到了半空中,随着风中气流的颠簸,左右摆动了起来。
与之同时,马车外传来一声迟圩的尖叫,马车前后的帘子被风吹开,呼呼作响,闻瑕迩支起身来,朝正前方大开的帘子看去,只见一只身形庞大,长着两对羽翼的白虎正驮着马车在夜空中穿行,而迟圩正两手拽着那只虎的后腿,身体腾空,摇摇欲坠。
迟圩仿佛感受到了他投来的视线,惊恐的向他看来,惨声道:“恩师救命!”
闻瑕迩:“……”
马车逐渐平稳,在空中穿行的速度缓了下来,车身也回到了正轨,闻瑕迩站起身看了吟暮一眼,见对方并没什么反应,便半弯着腰走到了马车外,掀起帘子,朝抱着虎腿的迟圩伸出了手,“手给我。”
迟圩惨白着脸,眼神控制不住的想往下空看去。
“别看下面!”闻瑕迩厉声道:“把手给我。”
迟圩被风夜空中的凛风吹的身体发沉,点了点头,僵着身体慢慢朝闻瑕迩伸出了手,闻瑕迩抓住迟圩的手,正要将人用力往上一提,却倏的感觉四肢一软,身体不受控制的被迟圩往下空一拽——
“前辈啊啊啊!”
就在闻瑕迩大半个身子都被拽出马车外时,有人箍住了他的腰身,把他带了回来。
闻瑕迩头也未抬,定定的看着下方的迟圩,“别松手,我拉你上来……”
迟圩猛点头,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你这幅模样,是想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吟暮冰冷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
闻瑕迩的额角细汗泌出,顺着两鬓滑落至夜色中,“让我殒身于万丈高空,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我何曾这样想过?!”吟暮托着他的手又是一紧。
闻瑕迩偏过头望向吟暮,似笑非笑的道:“那你就把他给我救上来。”
吟暮眼中的笑冷了下来,沉默半晌,道:“我可以救他,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灵力被你封住,体内也被你下了毒,形同废人。”闻瑕迩眼中讥讽毫不藏掖,“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都是信手拈来,唾手可得,何必惺惺作态。”
吟暮似乎没料到他会被话直接挑明,愣了片刻,却是笑了出来,“那不一样,这件事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你讲!”闻瑕迩感受到手掌中迟圩的力道在变小,再拖下去,这小子一定会体力不支的。
吟暮弯下腰,一只手握住了迟圩抓着闻瑕迩的手臂,偏头在闻瑕迩耳畔轻声道:“我要你,同我成亲……”
迟圩咬牙切齿的瞪向吟暮,“你做梦!我恩师怎么可能和你成亲!”
“好。”闻瑕迩平静的道:“我答应你。”
吟暮偏头就要往他的脸颊上吻去,闻瑕迩躲了过去,寒声道:“拉他上来。”
吟暮笑着松开了抓着迟圩的手,在虎腚上轻轻一拍,那白虎回头,用着金色的竖瞳冷淡的瞥了吟暮一眼,下一刻扬起了迟圩抱着它的那只腿,往后一蹬,伴随着一声惨叫,迟圩整个人便直直的被甩进了马车内,吟暮转身对着马车内又吹出一团淡紫色的雾,闻瑕迩反应过来,张嘴便要出声提醒迟圩,吟暮却笑意盈盈的捂住了他的嘴,“真儿乖一些,别胡闹。”
闻瑕迩直视着吟暮,倏的伸出手向对方的脸探去,吟暮却躲也不躲,反而一个欺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他手上的力道一偏,被吟暮躲了过去。
“是想抓花我的脸?你怎么这样狠心。”吟暮眼波流转的凝视着他,“明明才答应和我成亲,转眼就这么对我了。”
闻瑕迩闷声道:“拿开你的手,滚起来!”
吟暮斜眼看了看马车内的动静,施施然的松开了手,却并未起身,问道:“里面的人是谁?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闻瑕迩道:“滚起来!”
吟暮一愣,像是被闻瑕迩身上散发的怒意震慑住了一般,他直起了身,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闻瑕迩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迟圩昏倒在角落里,和阮矢朗行交手时身上受的剑伤血迹已经干涸了,闻瑕迩走进去拍了拍迟圩的脸,“迟圩,迟圩。”
迟圩的头猛地往地上偏了一下,随即睁眼转醒,他看见闻瑕迩张口就道:“前辈我们走!”
语毕就要从马车里站起来,却刚出了一只脚就倒回了原地,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四肢,有些出神,“……我这是废了?”
闻瑕迩解释道:“我们俩都中了毒使不出力,你试试调动一下体内的灵力。”
迟圩依言照做,凝聚灵力的念头一生起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掐住,无所遁形,他朝闻瑕迩摇了摇,“调动不起来。”
闻瑕迩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正低头沉思,迟圩又问道:“那个小官为什么要抓前辈你?现在又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闻瑕迩思忖片刻,却是答非所问的回道:“我是云顾真。”
迟圩闻言一愣,心下却瞬时明白了大半,他沉吟一会儿后,小声问道:“可那画像……”
闻瑕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