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勾唇轻笑, 脚下屋檐忽生出数丈冰层, 凌空跳上屋檐的无头走尸具被这冰层冻住了腿,张牙舞爪的困在原地挣扎。
雨滴冰层, 四下寒气骤生。迟圩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抬头瞧见立在屋檐上的闻瑕迩, 衣衫翻卷,神采飞扬。空中雨丝皆凝结成细细的冰针化作他手中兵刃,任他驱使号令,声势浩大,击退一群又一群的走尸。
迟圩激动的红了眼, 喃喃道:“太潇洒了!太强了!太厉害了!”
这算起来还是他头一次正正经经的见他恩师动手御符, 伫立在敌群中佁然不动,弹指一挥间便能轻易击退数敌,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本领,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少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吃了暗亏, 迟圩恨不得立刻就冲到闻瑕迩跟前,将对方的动作一眼不差的全部收入视野中。
“迟兄可别发呆!”阮矢躲在御敌的朗行背后探出半个头来, 朝迟圩笑道:“要是不慎被这些东西抓伤咬伤, 可就要变成跟他们一模一样的怪东西了!”
迟圩反手一张黄符贴在后方向他袭来的走尸身上,神情不善的看了阮矢一眼, “管好你自己!大爷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朗行劈飞一只走尸,闻言蹙了蹙眉:“小魔头这是在关心你?”
阮矢开扇替朗行扇了扇, 笑眯眯道:“我觉得像是。”
“灵沉。”常远道一脚踹开挡在他二人身前的走尸, 神情颇有些不耐:“这群鬼东西虽然弱, 却难缠的紧。”
君灵沉收剑,余留剑气震飞数只走尸,道:“驭尸之人若还想取我们性命,趁着乱必定有所行动。”
“我也是这般想的。”常远道捏起剑诀,头也不回的击穿身后走尸的躯体,含笑道:“不过师兄年纪大了,才动了会儿手就觉得腰酸背痛的紧,恐怕不能撑到那人现身了。”
闻瑕迩飞身跃至另一屋檐处,画出几方束缚阵囚住上蹿下跳的走尸,闻言揶揄道:“常仙师这般修为精湛的仙师,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不如去屋里歇着吧。”
常远道冷不防被这么一刺,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正巧君灵沉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来了句:“师兄不行了便去屋里歇着吧。”
常远道嘴角抽搐,他原本只是嫌麻烦,此刻被这两人一讽竟好似显得他不中用了!
他从嗓子眼里吐出几个字:“……究竟行不行,睁大你们二人的眼睛好好瞧着。”
说罢持剑的手又紧几分,背过身手起剑落,一阵夹杂着怒意的剑意荡开数丈,所过之处,走尸倒地溃不成军。朗行同着阮矢一起跳上屋檐,这才躲过这一击,迟圩却慢一步被余击波及,衣袍下摆被割去了一大片。
迟圩捏着自己破碎的衣摆,眼中透出不可置信,“常远道你是不是疯到连敌友都不分了!”
常远道对自己方才险些伤到自己人的一击并不觉愧意,反而朝迟圩阴恻恻一笑:“不喊尊称,下次直接把你的头砍下来。”
迟圩一听险些腿软,气势上却仍旧不肯退让,“你……你伤到人你还有,有理了!”
常远道:“嗯?”
“希望若瑾君下回能稍稍留个神。”迟圩诚恳道:“伤到无辜百姓就不好了。”
常远道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上方的闻瑕迩这时说了句:“若瑾君宝刀不老。”
常远道:“……”
朗行站在闻瑕迩右侧的屋檐上,闻言赞同道:“晚辈也觉如此。”
迟圩心中狂喜,连带着朗行小狗子的那张脸在他眼中竟也难得变得顺眼几分。
闻瑕迩不再打趣常远道,远远的望了一眼在尸群中的君灵沉后便收回目光,正待出手解决另一批扑上来的尸群,耳畔间忽然传来一阵幽远的箫声。
他停驻脚步,四下观察,循着声音源头。不多时,余光忽然瞥见前方数十丈远的屋檐处站着一道黑衣人影,他离的远,只能大概的看清那黑衣人的轮廓,那人手中似乎持着什么东西,但箫声却不像是从那处传出来的。
“你们两个听见箫声了吗?”闻瑕迩回头朝离他最近的阮矢和朗行问道。
朗行皱了皱眉,说道:“思君前辈,我并未听见什么箫声。”
闻瑕迩一愣,旋即转过身,却见立在那屋檐上的黑衣人此刻已掉头离开,身影逐渐变小。闻瑕迩不假思索,提步快速跟了上去,手中飞出数道赤符,直逼向那人影。
“思君前辈你去何处!”朗行喊道。
闻瑕迩身形已行远数丈,听不见他的问喊。
阮矢一手合扇,拍了拍朗行后,紧跟闻瑕迩而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跟着思君前辈!”
闻瑕迩掠过几重屋檐,穷追不舍,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缩短数丈。前方那人察觉到他的追赶,脚下步伐有一瞬的滞懈,偏过头朝闻瑕迩看了一眼,冷不防被闻瑕迩看清了他面上戴着的鬼脸面具。
闻瑕迩眼覆冷意,那人与他对视一眼后,突然跳下屋檐进到长街之中,闻瑕迩飞身追赶,却仍是落后几丈。他心中一沉,待要再运符展开攻势,右前方的岔路上突然窜出两个撑着伞的小孩,提着裤脚在街道上的几个水坑中来回蹦跳,开心的直乐。
闻瑕迩蹙眉收回赤符,路过那两个小孩身旁时,故意恐吓道:“再不回家去你们爹娘就要拿着藤条来抽你们了!”
两个小孩被他突然的一吼吓到愣在原地,水花溅了一脸。面面相窥一阵后忽然急急忙忙的跑窜起来。
戴着鬼脸面具的人一路将他引至一处罗刹古寺前,闻瑕迩跑上石阶,见那面具人进入古寺大门,他一跃数丈,掠墙进入古寺内,身形径直落到寺内院前正中,挡住了那面具人的去路。
面具人稍稍一愣,掉头欲朝古寺外跑去,古寺大门却轰的一声骤然合上。
闻瑕迩身下红光闪烁,大阵已成。安放在寺内两侧的数尊罗汉像被这红光映照的忽明忽暗,佛像上的肃穆神情,隐隐透出几分晦暗如深。
面具人身形被困在阵中,动弹不得。
闻瑕迩从他背后绕到前方,说道:“箫声只让我一人听见,又费尽心力的引我至这罗刹古寺中。”他在面具人身前停下,眼神尖锐:“你故弄玄虚的把戏,和从前相比,当真是半分长进都没有。”
面具人不答,整张脸陷在鬼面之中,神情不明。
闻瑕迩冷声道:“纵使换了一张鬼脸,你也休想将从前所犯之恶推的一干二净!”
他陡然伸出手掐住对方面上的鬼脸,待要揭下着面具一窥究竟之时,一柄开合的折扇从旁袭来,“手下留情!”
闻瑕迩侧身躲开,折扇擦着面具而过,旋即面具连同那柄折扇一起掉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阮矢从院墙上飞身而下,气喘吁吁地道:“……前辈请手下留情,饶我小弟一命!”
闻瑕迩冷眼扫向面具人的脸,待看清那张暴露在天光中的面容后,眯起了眸:“阮……稚?”
阮稚仍旧是那副十五六岁少年人的模样,面上神情一丝不苟,眼中光亮稍显黯淡。同前段时日他在孤星庄见到对方时的神态,别无二致。
阮矢挡在阮稚身前,解释道:“前辈,他是我的同胞小弟阮稚,您对他有什么误会?晚辈必定一一澄清。”
阮稚黝黑的眼珠缓慢的动了动,最终落到挡在他跟前之人的身上,张合着嘴迟缓的道:“哥……哥……”
阮矢心中一动,反手抓住阮稚冰凉的手,安抚道:“小弟别怕,哥哥在。”
闻瑕迩目光审视这二人,结合子母蛊毒一事,他原本以为这鬼脸面具人的真实身份,便是前世他在雪夜中追寻的杀害莫逐的真凶。可如今看来,却是他料错了。
阮矢年方不过二十,阮稚还是一副瘦弱的少年人身骨,年纪比阮矢还小上几岁。二十多年前莫逐身死之时,这阮稚还没出生。
闻瑕迩蹙了蹙眉,眼神最终落在阮矢身上,道:“你要澄清误会,就先从子母蛊毒一事开始吧。”
阮矢稍稍一愣,神情状似欲言又止。
闻瑕迩嗤道:“朗行和我说过,你只看了那群走尸一眼便断定这些人生前所中之毒是子母蛊毒,且被这些中毒之人啃咬或抓伤,亦会中同样之毒!若非了解这毒之人,怎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阮稚被阮矢包裹住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阮矢紧了紧掌中的力道,闻言长舒一口气,如负重释般说道:“看来想让我阮家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是无论如何都行不通了。”
说罢,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折扇抖落一下上面沾染的雨泥后,合上置于身前,笑着朝闻瑕迩道:“闻旸前辈,果真慧眼如炬。”
闻瑕迩闻言眉尾微抬,似有些惊讶。
“前辈的符阵精妙,施展时在我们一众人面前并无遮掩之意。”阮矢解释道:“我能猜到前辈的身份,旁人亦能猜到前辈的身份。”
“这般拙劣的借口还是不要用的好。”闻瑕迩冷笑一声,说道:“我不信你会跟踪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一路至此。”
青穆城中的冶楼是第一次,今次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