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侍君 未晏斋 2469 字 22小时前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但是圣谕下来了,小太监们可没作梗或追问的权力。于是上上下下都应“是”。都是训练好的,一个个鱼贯地退出去:有的到围房通知等候消息的各位娘娘“可以散了”;有的从内奏事处把请安折子逐一记档,再捧入东暖阁里;白荼悄摸摸触了触夕月的手,看她一眼,意思是“仍要准备伺候茶水,上值吧”。

皇帝批阅奏折,一般在西暖阁,太监宫女不经宣召不得入内。奉茶由白荼调好茶水,由专门伺候西暖阁的小太监送进去。

但是一会儿,里头说,点心吃得有些起腻,要重新焖一壶酽酽的普洱。

这茶水颇费工夫,白荼重新带着李夕月烹制茶水,第一水洗茶,第二水焖到汤色深红,沥清叶片倒在皇帝御用的明黄珐琅茶壶中,配着他日常喝茶的杯子,一总送到了门口。

小太监把茶盘端了进门,没成想少顷里头突然传来皇帝的怒声:“你干什么?干什么?!”

而后,听着那珐琅彩的杯子被砸到地上,和金砖地碰触出清脆又刺耳的声音。

再接着,是小太监慌乱的碰头声和求饶声。

皇帝在里面暴怒喝道:“扠出去!打二十板子送到行宫烧柴铡草去!”

外头谁敢怠慢,总管太监李贵手一挥,带着几个人进去,片刻后就拖出一个吓得脸色煞白的小太监。

皇帝亲自吩咐的用刑是即刻要办的事,只见敬事房的散差太监提着五尺长的大毛竹板子,把那倒霉蛋拖到后院去了,惨叫和求饶声响起来。李夕月心惊肉跳,牙齿打颤。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天威不测”,原来以往他那些不假辞色,只是毛毛雨而已!

二十板很快打完,下半截血淋淋的小太监气息奄奄被拖回来。

屋子里传话“不必谢恩。”于是又被拖走了——一个人的命运基本也就这么定了,行宫荒僻,发到那里做苦役,没几年被皇帝忘记了,基本也没有再回来的可能性。

一会儿,屋子里又传话,仍是叫上茶,估计是刚刚的茶被皇帝砸了,李夕月看着进门打扫的小太监,托盘里是四分五裂的壶和杯子。

白荼面色也凝重,怕耽误事儿,飞快地重新焖茶。等她和夕月端过去,恰看见皇帝背手站在门帘边,好像就急等着这一口茶似的。

她们俩也不知道是该小太监送茶进去,还是皇帝就自己端进去了,反正在门口踟蹰着不敢进,不敢退,最后只能在门口蹲安,等皇帝自己发话。

皇帝却没问茶,指着李夕月问:“你识字断文么?”

李夕月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本能地不敢欺君,说:“奴才在家的时候,略识过几个字。”宫里还会教宫女读些诗词、账本子,应该不忌讳认字。

皇帝点头说:“肯不欺,就是好的。你把茶端进来。”

李夕月只差张嘴说个“啊?”顿时紧张得脚底打战。

皇帝倒自己一掀帘子又进屋了。

李夕月为难地看看姑姑,用嘴型问:“我怎么办?”

白荼也不知怎么办,也用嘴型安慰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吧,小心些。”

李夕月硬着头皮从白荼手里接过茶盘,由一个小太监打帘子,低头钻进来皇帝的西暖阁里。

这里的布置和东暖阁截然不同。毕竟是皇帝办公用的,地方阔大,也显得肃穆,“勤政亲贤”的匾额挂在正中。皇帝却没有坐在正中的御座上,一旁的条炕上摆着案桌,他盘膝坐在条炕上面,胸膛尚在起伏,刚刚不知是为什么气得不轻。案桌上的东西挺凌乱的,一盏打磨得光亮的铜制罩灯照着堆放成两叠的明黄绢面的请安折,正中则是搅得乱糟糟的一本。皇帝的朱笔搁在白玉笔山上,两滴朱砂滴落在案几的金丝木面儿上。

“奴才……来给万岁爷奉茶。”李夕月鼓起勇气,学着姑姑的样子说了一声。皇帝不置可否,只鼻子里“嗯”了一声,她就小心翼翼上前,到了案桌前先再次蹲身问安,然后起身低头,把茶碗摆在他案几的左前方——既不碍着他的手批折子,也方便一伸手就取到茶,茶壶放在更远些的小几上。

他没说什么。李夕月略略松了口气,提着空茶盘再次跪安:“奴才告退。”

皇帝说:“慢点。”然后盯着她问:“看到了什么?”

第18章

李夕月不提防皇帝突然问这么刁钻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的案桌,声音蚊子叫似的:“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皇帝骂:“还什么都没看见!你瞎啊?”

李夕月心里说:你才瞎!问这么瞎的问题为难人!

嘴上说:“奴才进门看见了万岁爷坐在这儿,于是低着头往这儿走,眼睛看的都是地面。其他的,确实什么都没看见。”

“先前御园里,看见你一双眼睛倒是乱睃。”皇帝说。

李夕月心里说:你不瞎!你后脑勺还长眼睛吧。

嘴上说:“呵呵呵,是么?奴才好奇,大概也有两下没看地。”

皇帝默然了一会儿,说:“靠近,看这儿。”

李夕月一瞥眼,他的手指戳在摊开的那本请安折子上。她急忙垂头说:“奴才哪能看这个!”

心道:这是给我下套儿?

皇帝戳了戳折子上显著位置的一个名字,说:“前些日子,两江总督病殁在任上,大中风,去得很快。这个缺分不说海内最佳,也是屈指可数的。加急的折子刚到内奏事处,就有多少双眼睛盯过来了。”

他笑了笑,看了看大气都不敢出的李夕月,说:“你别怕,我只是找个人说说。”

李夕月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手指戳过去的位置瞟了一眼,那是个她根本不认得的名字。

瞟完这一眼,她觉得自己入彀了一般,越发担心害怕,期期艾艾说::“奴才不懂这些事。”

“不要你懂。”皇帝说话有些沉郁,又像自语,又像自嘲,“人人都以为皇帝可以为所欲为,其实束缚的枷锁一点不少。”

李夕月不敢说话,不敢回应他,只能说:“万……万岁爷,茶要趁温热喝。”

皇帝瞥她一眼。

她也只能做出不解语的呆傻模样——这“语”是她能解得了的么?别给自己身上招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