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按事儿,皇后宫里那一批人,没有搞不定的。”荣聿说,“一顿板子不行就再加一顿鞭子,疼到那份儿上了,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何况皇后一向御下颇严,谁给她卖命呢?”
“嫉妒虽在七出里,但毕竟是一国的皇后,只怕顾着朝廷的面子,也不能不从宽。”皇帝闲闲说,瞥了荣贝勒一眼。
“从宽虽是从宽,不会一下子就夺她的位置。一般呢,先停中宫笺表,停皇后钤印后宫劄子的权柄,想来就够她受的。何况她那种脾气,岂是会收敛的?少不得撺掇着太后整出新的幺蛾子来。”荣聿笑道,“正有果子等着邱德山吃呢!就怕他们不闹事,闹了,就没什么不好办的了。”
昝宁喝着茶,点着头。
荣聿又说:“不过有一条倒是要请旨呢。”
“说罢。”
荣聿说:“若是她真的害怕、收敛了,尚有一个‘无中生有’的法子。金氏骊珠的哥哥,上回已经被纳兰家的人暴打一顿,威胁再上告就要他的命。若他的命真的没了,那就是人命案子了,即便是后家之尊,也逃不得清议和国法。”
他眼睛闪动,语气低沉而神秘。
在一旁等着收拾茶碗的李夕月突然就明白了,怪道他要说“请旨”,这个计谋大概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骊珠的哥哥,然后栽赃嫁祸给当时大放厥词的皇后家人。
牵连起来,皇后家人要被处置,皇后又岂能独善其身?
只不过要的是骊珠哥哥的命,他得问问昝宁舍得舍不得。
昝宁沉吟了一会儿:“不是到非那一步不可,还是留人家一条命吧。”
荣聿却懂:到了非那一步不可的时候,他就同意了。
于是乎他点点头:“奴才明白了!”
正聊着,突然听外头一阵喧闹。
李贵匆匆地跑进来说:“万岁爷,太后来了!”
这会子来,没有好事。
好在昝宁和荣聿也算淡定,彼此看一眼说:“迎候吧。”
又对李夕月:“去茶房备茶,茶叶、水温、汤色的准备都要细之又细,太后也是个懂茶道的人。”
李夕月有点紧张起来,点点头,等皇帝和荣聿出门迎候,她也一溜烟儿地到了茶房。
白荼正在茶房向外头张望,眉头微蹙,神色更为紧张。
李夕月说:“太后来了!”
白荼沉沉说:“我听见了。太后归政后轻易不到养心殿来,来,必是要事。”
李夕月点点头:“估摸着是呢,皇上吩咐我准备茶水要仔细,大概就是怕我被指摘礼节。”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白荼教她的泡雨前新茶的法子,选合适的水温,壶里的水线拉得长长地冲茶,看一片片嫩叶在茶碗里翻飞旋转,腾起细细的云雾一般,茶汤变作浅浅的绿,香气扑鼻。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暖阁里叫茶。
李夕月深吸一口气,把茶碗摆进茶盘里,准备端过去。
白荼说:“我来。”
“姑姑?”
“我来。”她说得笃定,“毕竟我比你娴熟。”
李夕月看她不似说笑,眼神里坚毅而不容反驳,不敢不从。
然而她担心的情况也来得很快,没多久就听见西暖阁传来瓷盖碗砸碎的巨响。
李夕月心慌极了!顾不得多想,发足从茶房奔了出去。
在养心殿外探头探脑的宫人不少,但西暖阁一向是太监宫女的禁地,不奉诏就进门,那是打死勿论的罪名。
大家窃窃私语,在说太后进门时脸色的黑沉,在说皇上迎奉时表情言语的阳奉阴违,更在小声地讨论,谁要被“做筏子”来顶主子的怒火了。
“刚刚进去奉茶的是白荼姑姑!”大家都在耳语。
里头传出太后威严的声音:“皇帝,你不用说什么,身边人替主子受过,素来寻常。不然,你为什么叫人拿问皇后那里的首领太监和大宫女?对了,听说放出去的宫女,也在寻了问话?”
昝宁说:“一码归一码。金家出状子上告,哪怕告的是朕,刑部也该理会——这是国法。查明了,他若是诬告,那就责处他,若不是诬告,该责处谁就责处谁——这也是国法。”
太后大概在冷笑,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却也不和他纠结这一条,幽幽说:“你徇国法办事,自然是极好的。我今日也是为‘法’而来,说起来是宫中的家法,事实上也是国法。”
而后声音不高却异常冰冷:“小邱子,叫传杖吧。”
“皇额涅!”
太后问:“怎么的?我管不了你宫里的人?”
昝宁说:“宫人泡的茶不合皇额涅的意思,薄责也可,不至于传杖。”
太后笑道:“是了,我知道你是个仁君,愈发衬得我们都是心狠手辣的恶毒之人了。若为一份茶就动板子,好像是重了点。不过我今日来养心殿,也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想要问一问宫里那些关于骊珠的谣言是怎么来的。”
“儿子没有听说什么骊珠的谣言。”
太后冷笑:“你御下宽,大家自然只拣好听的你听,哄得你觉得海晏河清,宫里万世太平。我那里却听说,骊珠的哥哥上控,有人推波助澜;宫里头一份就在传说当年都是皇后的不是,硬要把屎盆子往皇后头上按;更有笑话呢!居然说骊珠当时以宫女之身,已经怀了龙种,你说这屎盆子多脏多臭,就构陷一国的国母啊!”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既然有这样的话,朕叫内务府好好查就是。多谢额涅的指点。”
“不用了,你还当你的仁君。”太后说,“这样脏手的事,不劳你,我来办就是。话呢,是养心殿传出来的,当年和骊珠亲密的,大概就是这个一道服侍过圣母皇太后的白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