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北静王,虽然面上仍旧挂着温煦的笑容,却显见得嘴角已经僵了。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更是阴沉冷厉了一瞬。他是看上去脾气好,可不代表是真的脾气好,不过是自制力极佳罢了。可今日被忠顺几次三番地蔑视羞辱,脾气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不过,忠顺王如此的表现,倒是让他要对贾环重新评估了。毕竟,以往忠顺即便再傲慢嚣张,却也不会对他这当朝的王爷如此无礼。
他这边微一愣神之时,忠顺王爷已经站起身来,只斜着眼角扫他一记,口中厉声道:“少一口一个环儿,那不是你能叫的。至于请环儿过府,只要你能舍得下本钱,本王也不会拦着。至于荣国府那对狗屁父子……”
“你最好给本王好好告诫于他,见了面该认错认错,该赔罪赔罪,但凡敢有一点儿言语、行动冒犯、欺辱了环儿,让他受了委屈的,哼……本王能让他们抄一回家,就能再抄一回。胆敢嫌弃环儿受的这些罪?那便都给本王受一受去。听说,他们家那什么宝玉可是细皮嫩肉的,到时候父子两个,一个龟公,一个鸭子,想必能各得其所啊。”
说罢,忠顺王爷也不去瞧北静王有何反应,便一甩袖子走人了。
北静王面色沉静地目送忠顺王离开,兀自坐在那儿静默良久,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后台里,贾环方才卸了妆换下戏服,忠顺王爷已经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惊得一阵子鸡飞狗跳。他显然也不耐烦这乱糟糟的地方,一把握住贾环的手,拉着人就往外走。
贾环也并不挣扎,默默地随在他身后,只向着彩霞摆摆手,示意她自个儿先回去,不必跟着了。自打上回堂会,也过去一月有余,他们也是该彼此试探一二了。
“一直以来,本王倒是忘了问你,今儿倒是让水溶那小子提了个醒儿。环儿,你可想恢复自己的身份,仍旧回荣国府去?”马车上,忠顺王爷忽然问,见贾环只抬头看他并不回话,又道:“此事全凭你自个儿的心意,不管是想与不想,自都有本王给你做主。”
“王爷,有什么想不想的呢,荣国府的贾环早已经没了。”贾环扯了扯嘴角,酿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语气悲苦道:“我自幼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家只要还有那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宝玉在,又哪会稀罕我这撩了毛小冻猫子。王爷,且不必去废那个力气了吧。”
忠顺王爷目光注视着贾环,却没从他脸上、眼神里瞧出一点破绽来,心中不由得暗叹。这小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戏,真是憾不能一见啊!
不过,演戏嘛,从那深宫大内里熬出来的王爷他,演技也是出神入化了的。
“你管他如何想作甚,本王只问你自个儿是怎么想的。环儿,只你这几出戏唱得,便投了本王的缘法。这些事情,在本王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想法你只管开口便是了。只要是你想要,别说是回归荣府了,便是那荣国府的世职,本王也给你弄来。什么有大造化的宝玉,本王说你的造化比他的大,他荣国府还敢有谁说个‘不’字不成?”
忠顺王爷此番话说得十分诚挚,贾环听了之后已然要落泪了。
“王爷……罢了,这几年下了,我也算是看透了。明明是血脉至亲,却还不如个陌生人来的亲,这种亲人不要也罢。至于那府上的什么世职,我却是不稀罕的,免得不知何时便如我那大伯父一样,成了个替罪羔羊,偌大的年纪还要充军边塞,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呢。”
画得好一张大饼,只是却不是他想要的。贾环眨了眨眼睛,仿佛要将泪水眨掉一样。
“呵呵呵……”忠顺王愣怔了一瞬之后笑开,拍着手掌赞一声,“环儿果然是个洒脱通透的!这一回,水溶那小子怕是要白费工夫了。”
见贾环面带诧异,似要发问时,又道:“后日是那小子的生辰,方才跟我商量着,说是要请你过府去,荣国府那父子俩也会去,到时让你们见见面,叙叙旧情什么的。日后,也好让你重回荣国府,继续给那政老二当儿子去呢。他若是请你,你便瞧瞧去,看他们给你个什么说法儿。若是给你气受,也不必忍着,自有本王给你撑腰。”
原来如此!贾环闻言心中一动,他本就觉得忠顺王爷不该如此沉不住气,却原来是北静王那边先有了动静。
忠顺王爷亲自将贾环送回家,待一回到王府便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贾环在荣国府可还有亲人。”方才,贾环提到了大伯父,显然是在给王爷他指明方向——他所求的,该是个至亲之人。
荣国府的消息并不难查,况且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李平不过出去片刻工夫,便又进来回话儿了。
“回王爷,贾环乃是贾政的庶子,其生母已经在年前去了,倒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活着。他那姐姐倒是个有‘福气’的,前几年被南安太妃认作干女儿,嫁到那边儿当王妃去了。”说着,李平伸手一指东南的方向。
“哦?”忠顺王爷听了便是一皱眉,目光也望向了东南方向。李平所指之处,正是如今在跟朝廷干仗的岛国,前儿他还听皇兄念叨过,那边的战事正胶着着,甚至……
如若贾环求的乃是他那个姐姐,这事情倒是有些难办啊。
贾环并不知道忠顺王爷在发愁,但心中大概也有个猜测。没错,忠顺王要他办事不难,他所求的便是他的那位好姐姐——贾探春。
这倒并非他对好姐姐有多手足情深,可谁叫他亲娘临到死前,嘴里念叨着的都是她呢!贾环还记得亲娘咽气的那一天,圆瞪着一双眼睛,如何都合不上。若非他许下诺言,定要带姐姐到坟前祭拜,怕是亲娘真的要死不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