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月结束时,医生表示易畅已经可以出院。
这两个月里,在纯粹没有干扰的环境中,治疗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顺利的恢复也是意料之中。
在出院的前一天一早,荣寅过来和易畅见了一次面,告诉他手续都已经办好,接下来就可以回家静养。
因为对方很忙,易畅便也没来得及问关于接下来去向的事。
他先前跟沈煜升表示过,他想出院后和母亲单独住,但沈煜升明确表示不同意,说会帮他安排,他就不需要操心了。
他想,他只能等到出院的时候再和他沟通了。
荣寅走后,他就去公园逛逛。此时是晴天,阳光明媚温暖,公园里已经有很多人在散步。
上次和沈煜升一起坐过的椅子在一片树荫之下,他坐了上去,把书搭在了腿上。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第一页,上面的标题像是活了过来,在他的视野里跳动着。
这是一本他很喜欢的上世纪一部宫廷戏剧本,是陶园送给他的。
当时她不知从哪里买到的这个珍藏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让他兴奋了好久。
他看过许多次演员的表演,被其中兼具西方戏剧风格和中国文学魅力的台词吸引,当然,在深宫中萌生的各种缠绵凄美的感情才是最动人的部分。
人性的两端,信念意志的坚韧与脆弱,都在对权力的角逐,在大环境的无尽折磨中无所遁形。
当时陶园告诉他,这是她最爱的古代戏,因为她爱剧中人的痴情,那对爱情飞蛾扑火般的干净的执着。
她说如果这部戏有希望翻拍,她想争取那个最极端、最有挑战性的角色,有着悲惨曲折的身世,一路磕磕绊绊,沉溺于贵人的温情,却滋生了疯狂的爱和玉石俱焚的决心。
然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陶园就拿起了刀。
她捅向了她爱的人,也捅向了自己。
泛黄的纸张在阳光下显得脆弱万分,像是戏中人的生命,去留如风,飘忽不定。
“易畅,原来你在这儿啊。”
他扭过头,见施瑜对他笑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他跟着她一起回到病房里,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袋子,便问:“这是给我的吗?”
“嗯,一些我老家的土特产,之前跟你提过的,我想你也许会爱吃。”
施瑜将袋子打开,拿出一小包零食撕开递了过去。
易畅吃了一口,勾起唇道:“很好吃,谢谢。”
对方只是笑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道:“易畅,出院安定下来后,我们还能保持联系吗?”
“当然,”他吃完手中的零食,问:“怎么这么问?”
“因为……”对方抿了抿嘴,“我觉得,你以后的生活会离我很远,我们应该就会变成不同世界的人吧。”
不同世界的人。这种话他也曾对沈煜升说过。
自那桩性侵案起,他便感觉到了与对方无法逾越的距离。他在接近沈煜升的路上屡战屡败,一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也辜负了真心待他的人。
即便在名利场的世界浸泡过,他自觉还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却再也抓不住当初那个内向但开朗的俊朗少年。
“怎么会。不管我将来去哪里,我们都会是朋友。”
他看了看这住了许久的敞亮房间,说:“这么长时间的照顾,真的辛苦你了,小瑜。”
对方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些,微微笑了笑,站了起来道:“对了,有个沈先生交待的东西要给你。”
随后她便走进储物间,提了一个箱子出来。
“说是一个姓……”她回忆了一下,“姓盛的先生要他转交的,你看看吧。”
“盛?”
他疑惑地看向对方回避离开的背影,心里却也隐隐有了些预感。
箱子不小,拉口处已经有些发旧,他慢慢将它打开。
里面的东西虽多,但都十分整齐地摆放着,看得出整理的人用了心思。
是他姐的遗物。
当初他不顾一切越界,要向盛越泽讨回的东西。
首饰,化妆品,耳机,笔记本……
在角落里安静躺着的,是一个颜色鲜亮的毽子。
他记得这个毽子,是他们小时候经常踢的那一只。那时候,因为他们踢得太凶,毽子耗费得十分快,于是他们爸在给他们这一只的时候就吓他们,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毽子,要是坏了或是不见了,就再也没有了。
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不再喜欢玩毽子了。
但这确实是他们拥有的最后一个毽子。
他用指尖抚了抚那依旧柔顺的羽毛,又将它放了回去,这时他瞥到了一旁笔记本里露出的相片一角。
他将本子拿起,抽出了那张照片,顿时浑身僵硬。
相片有一些模糊,但上面的人却是清晰可辨的。
明媚的阳光下,那个忧郁又有些迷茫的侧颜,分明是他们的母亲。
而右下角摄影的时间,是易欣遇害的当天。
……怎么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方才照片所在的那一页,是关于这天的记述。
“一月二日,晴。
我真的见到妈了。
她跟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但是他们告诉我那是她,我也找了那么久,我相信是真的。但是我不敢见她。
我知道我迟早要面对这个事实,面对她,但是我一直想着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我经常想,我都做了些什么?怎么会变得这么悲哀?
不对,我不该那么悲观。等见了他最后一面,就什么都能结束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有弟弟。
易畅这个臭小子,有他陪着,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也许命中注定我们三个人会团聚,我应该开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