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1 / 2)

正在他出神之际, 忽觉唇上一凉。

他抬头一看, 见铜镜中的自己双唇上被人抹了层红色的唇脂,而一旁的侍女正手捧着一盒口脂, 神情呆滞的看着他。

闻瑕迩眉心一皱,抬起手背就要拭去唇上的朱红,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后肩。

“擦什么,多好看。”乌苏着一身红艳罗裙,微弓着腰站在他身后,透过铜镜映出的景象凝视着他,红唇轻启, 道:“北荒的习俗, 成亲时男子也须抹上唇脂。寓意红颜永驻,年华长继。”

闻瑕迩道:“我从不是北荒人。”

说罢抬手拭唇,乌苏却倏的用力按住他的肩头,手臂抬到一半停驻在半空。乌苏道:“入乡随俗, 还是随俗的好。”

乌苏直起身,双手合十轻拍, 随着她的掌音, 从殿外突然丢进了两个人,一大一小摔倒在殿中, 竟是迟圩和图雅。

迟圩和图雅二人的双手均被麻绳束缚于背后,迟圩一个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 又去用肩膀勾图雅将人带着坐起。

闻瑕迩站起身挥退挡在他身侧的侍女, 在乌苏面上审视, 乌苏笑意盈盈的道:“不过是你我二人大喜之日,需要一些人见证罢了。”

她步履轻盈的走到迟圩和图雅二人之间,扫了一眼迟圩,“这是你的徒弟。”又伸出手在图雅颤抖不安的肩膀上轻抚了一下,“这是图翎的妹妹。”

她旋过身睨着闻瑕迩,柔声道:“有他们二人见证,可谓是极好的……”

迟圩眼下能被带着去到祭坛省去了他向乌苏开口的麻烦,他闻言未语,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后,见已近黄昏,陡然伸出手拿起铜镜一旁的头冠,替自己带上。

乌苏默然的看着他,须臾,朝殿中侍女微勾了勾手,侍女们木然的开始动作,两人执着一件宽袖的大红纱衣为她穿上,一人捻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纱替她戴于面间,仅留出一双眼。

殿内所有的门同一时刻被尽数开启,愈行愈远的浅薄余晖透出星点进来,但很快,又褪去。

殿外融入夜色后却仍旧一片灯火通明,恍若白日,红艳的绸布自殿门之处铺开,不断的往烛光明澈的前方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脖颈间系着一只红缎铃铛的白厄虎蹲坐在殿门口,睨着金色的竖瞳朝闻瑕迩投来一个不咸不淡的目光。

闻瑕迩顿了顿,抬步便朝白厄虎的方向走去,白厄虎见他到来,收起宽大的翅膀,躬下了身。闻瑕迩扶着白厄虎的脖子翻身而上,白厄虎低啸了一声,舒展有力的四肢,不徐不缓的沿着红幕深处而去。

临行前,闻瑕迩微微侧目,似有若无的扫了迟圩一眼,迟圩心领神会,带着图雅抬脚紧跟他其后。

乌苏上了一台四面通透的红色纱轿,在后方与白厄虎不紧不慢的跟着一段距离。

黑夜中的溯风骤起,砂砾沙沙作响,铺就的如血海云幕一般冗长艳色的地面,一虎一轿在上面行径,不似去往结亲处的道路,倒像是通往无间阿鼻的大门。

祭坛之上,红云密布,火光明灭。

祭坛石阶处,数以千计被锁链束缚着手脚的骨师国百姓,此刻正被神情呆滞的士兵们,用刀架着往祭坛上步伐虚浮的不断攀登。

祭坛之下,万颅坑里的死怨幽魂蠢蠢欲动,缠绕成一团的粘腻头发疯狂浮动,发青的眼珠上下转动,张合着嘴不断发出躁动的桀桀之声。

白厄虎行到祭坛下方后突然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冷漠的斜了闻瑕迩一眼,忽的张开了收拢的羽翼煽动起来,卷起四周的风沙,扑面而来。

闻瑕迩微微俯身,捉紧了白厄虎脖颈间的茸毛,下一刻白厄虎便四掌离地,驭着他径直飞上了高台。

白厄虎稳当的落在祭坛上,合拢翅膀时,平地刮起一阵疾风,吹的祭坛上的喜纱帘布呼呼作响。

闻瑕迩翻身而下,视线一一扫过被士兵分别看守在祭坛四个角落上的骨师国人身上,片刻后收了回来,看向身旁的白厄虎,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没被控制?”

这头生着双翼的白厄虎一看便不是俗物,与它接触时,发现它尚通人性,不似平常的猛虎野性难驯,反倒平和温顺的紧。起初他还以为是乌苏也如控制王宫中人一般控制住了这头白厄虎,可方才近距离见到这白厄虎的眼睛,发现它眼中通透明亮,光泽熠熠,不见半分呆愣枯槁之色,故此有所一问。

白厄虎闻言,懒懒的舔舐了一下前掌,似乎并不想应答他。

但闻瑕迩却已笃定这头虎听懂了他的话,俯下身勾着它毛茸茸的头,注视着它的眼睛问:“你认不认识云顾真,或者图翎?”

白厄虎舔着前掌的动作倏的一停,它咧着嘴突然伸长了舌头在闻瑕迩的脸颊上舔了舔,闻瑕迩愣了愣,白厄虎伸着两只前掌往他身上一扑,他被扑的往后倒退几步险些摔到,“喂喂!你冷静点!”

白厄虎龇牙低啸,猛地埋头在他腰际用力一拱,闻瑕迩猝不及防被拱的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一只玉蝉忽然丢进了他怀中,他拿起玉蝉抬头一看,见那白厄虎两只前掌抱着一个红色的东西,正在地上欢快的滚来滚去。

他定睛一看,发现白厄虎抱着的东西竟是君灵沉送给他的小红伞!

这头老虎把他的小红伞从他的玉蝉里摸出来了!

闻瑕迩抬脚就要前去将小红伞抢回来,那白厄虎却像早有防备一般,叼起小红伞挥着翅膀就往云头上飞去了,临走前还眯着竖瞳看了他一眼,表情极为得意。

闻瑕迩气的抽出一道赤符便要往白厄虎身上打去,岂料符纸才从袖中抽出半截,一台纱轿便从石阶下方徐徐显出身形,抽赤符的手又收了回去。

纱轿落地,侍女掀开纱帘,乌苏从中缓步走出。她一出现,闻瑕迩便陡然感觉周遭的氛围变得有些不太对,他环视祭坛一圈,发现四个角落中的骨师国百姓都将头埋得恨不得要钻进地缝中去,手脚上戴着的锁链不断颤抖发出泠泠之声,情绪波动不安,似乎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迟圩和图雅被两个士兵用刀架着脖子分别按在了一把椅子上坐下,坐的方位正直面对着祭坛正中的乌苏和闻瑕迩二人。

迟圩靠在椅背上,小声的朝图雅说道:“待会我们动手的时候,你就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我不喊你你就别出来。”

图雅闻言侧过头要去看迟圩,迟圩道:“别看我,你听着就好。”

图雅小声道:“好,我知道了。”

祭坛四角插着的火把在风中扑闪,忽明忽灭,红纱艳幕在夜色里翻飞浮动,张牙舞爪,模样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