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刎颈(1 / 2)

阴暗的地牢内, 回堂风穿涌而过, 壁沿两侧的烛火时明时灭。风声嘶哑,四下光景透出冷渗之意。

朗婼手中提着一盏白纸灯笼走在最前, 身后跟着神色晦暗如深的闻瑕迩。

两人一路无话,待行过一处地牢的转角时, 前方的朗婼忽的出声道:“家弟盼着闻公子来多时。”

闻瑕迩默不作声。

朗婼对闻瑕迩的沉默不以为意, 继而道:“我父和兄长, 乃至于我, 都欠他良多。”

闻瑕迩抿着唇,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

朗婼手中的灯笼扑闪一瞬, 半晌,听不出的语气道:“也对。”

行至地牢尽头, 再无前路。二人跟前是一面覆满血色咒文的石墙,墙身散发着骇人的红芒, 冰冷的死息从墙内一阵阵的流出,

朗婼将手中的白纸灯笼递给闻瑕迩, 道:“他就在墙内。”

闻瑕迩接过灯笼,眼睫微垂,眸中的情绪被挡在其后。

朗婼顺着甬|道朝地牢外看了一眼,又道:“入夜之后, 便只有再等一日才能进去。”

闻瑕迩捻了捻指尖, 抬手向那红芒愈深之处探去, 一道夹杂着血腥气息的戾风狠狠刮过, 只见他整个人便消失在了一片血色红芒之中。

他来到另一处无色天地,周遭皆空寂,惟有一口青铜棺置于正中,棺面泛着幽暗的光,斑驳诡异。

闻瑕迩往那口青铜棺的方向走了两步,青铜棺便猛地震动起来,整个空间颠七倒八变得扭曲,仿佛顷刻之间,便要支离破碎。

闻瑕迩稳住身形,弃了手里的灯笼。火舌猛烈,眨眼间便将一只灯笼燃成了灰烬,与此同时,周围的震动逐渐停了下来。

只听一声巨响,青铜棺盖轰然落地。

“你来了。”空灵幽长的男声忽的响起,似是远在天边,又似是近在咫尺,这声音唤道:“阿旸……”

闻瑕迩不徐不缓的朝前,待他行至那口青铜棺半丈前,青铜棺便猛地一下从地上立了起来,露出棺中躺着的人。

朗禅一头银丝披散,四肢被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嵌在棺内动弹不得,周身覆满怨恶之气。他容貌虽依旧,但肤色白极,像是常年被关在地底不见天日,白的有些渗人。

他神情间仍噙着笑意,但这笑此刻印在他这张如白纸般的脸上,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闻瑕迩平静的走到朗禅跟前停驻,未发一语。

朗禅朝他微微偏了偏头,笑意更怪,“可是觉得我眼下可怖至极,连话也不愿同我说上一句?”

闻瑕迩仍不作声,眼神落在地上,不再看着朗禅。

朗禅见此,轻笑一声:“我说的没错,你却连正眼都不肯瞧我了。”说罢,又状似自嘲道:“也是。你看惯了君灵沉那张修仙界万里无一的面容,如今我这半人不鬼的模样,又如何能落得你的眼……”

闻瑕迩心底情绪翻涌,一拳砸在青铜棺沿上,“闭上你的嘴!”

棺身被砸的哐啷作响,朗禅却没有如他的意,而是道:“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

闻瑕迩抬眸,朗禅面上的怪笑已被一层浅笑覆盖,这般看着倒是与平日里无疑。闻瑕迩却蹙起了眉,沉着声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虚情假意的假笑。”

朗禅被这样斥,也不怒,只是仍旧笑着:“别人看我这般,都只当我是笑面心软。”

“皮笑肉不笑。”闻瑕迩道:“赝当不得真。”

朗禅闻声阖眼,被嵌住的四肢有一瞬变得扭曲。少顷,他道:“我原以为,观月台一别,是你我二人的最后一面。”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灰黑,“不曾想,今日才是……”

闻瑕迩见朗禅这幅半人不鬼的模样,指节不由得收紧。他缓了许久,才道:“……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朗禅道:“你该是恨我的。”

四下无色之境突然化作两色,一半是嗜血灼眼的红,一半是深不见底的黑。

“总好过你如今……”

他未将余下的话讲全,但此刻二人心下已对这余下之言心知肚明。

闻瑕迩未被周遭景象的变幻干扰,只见他从玉蝉内取出一方油纸包,拆开纸包上缠着的线,尚有余温的烤乳猪腿,在此番鬼魅之境内仍散发出香酥之气。

朗禅漆黑可怖的眼中显不出分毫情绪,惟余可窥的只有那张白到渗人的面容。

“你当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闻瑕迩一字一顿,“即便死上千万次,也死不足惜。”

朗禅眼帘阖动,沉默良久,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一个字也没吐露。

闻瑕迩撕下肉片,伸手递到朗禅嘴前。朗禅启唇,咬下了肉片,一口一口细细的咀嚼着。

二人再无话,任这四下光影变幻,怨魂嘶叫。

闻瑕迩佁然不动,直至将那只烤猪腿撕到还剩下半只时,朗禅道:“你走吧。”

闻瑕迩撕下肉片的动作没停,再一次递到朗禅面前,“吃下去。”

朗禅侧头躲开,“马上入夜了。”

闻瑕迩眉心蹙在一处,强硬的将那块肉片塞进朗禅的嘴里。

朗禅一口咽下,暴怒至极的怨魂围住青铜棺,已快要控制不住。

闻瑕迩将最后一口肉撕下喂到朗禅口中,骨头一丢,一只怨魂便从青铜棺前飞涌上来,眨眼便把骨头啃碎的干干净净。

“冥丘的芸豆糕。”朗禅说,“是极好的。”

闻瑕迩背过身去。

朗禅凭着残余的清明看清闻瑕迩的身影轮廓,他问:“君灵沉,待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