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俩休息够了,吴侧福晋披上孝衣,叹口气说:“外头忙死了,我也不能老躲闲。”毕竟她觉得自己的身份马上就是掌家的福晋了,总得拿出些管事的威严和能耐出来。
殊不知,她一出门,那袅袅婷婷的身姿,以及皮肤上飘散出来的玫瑰面脂的香味,都叫人侧目不已。
李夕月谨小慎微,眼观鼻,鼻观心,看到慈宁宫和储秀宫的大宫女的时候更是敛眉顺目、伏低做小,打招呼说:“吴侧福晋客气,叫我到避风的屋子里坐了坐。”
又陪着跪了一会儿,听和尚道士做法事,在滚滚的梵音和梵香中,眼见天擦黑了。王府里留饭,但宫里的几个都得守着规矩,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回话。
李夕月仍旧和李贵坐在一辆大车里,李贵亦是踌躇满志的模样,说:“今日邱德山真是好威风,礼亲王的厌恶都快写脸上了,只怕弹劾折子明儿就到。”
“弹劾邱德山啊?”
“嗯,要逼着他出去避避风头,不给太后找事儿。”李贵淡淡地笑,眉棱骨挑着,“一环扣一环,这些人聪明着呢,就等着邱德山拿着太后的手札去江南看绸布。”
得,礼亲王和太后这脸,不撕也得撕了。皇帝行为上显得摇摆,但在多疑的太后看来,他更偏于自己的伯父,想必太后忌惮会越来越重。
李贵又考问她:“姑娘,您猜万岁爷今晚会翻谁的牌子?”
“当然是颖贵人。”李夕月立刻作答。
李贵笑道:“哈哈,您也是个人精儿!我猜也是呢!”
李夕月心想:怪道白天他猴急猴急的,大概今晚又要面对着讨厌的一张脸憋着了。
第134章
李贵没有料错, 没两天弹劾邱德山的折子就从御史台转递到了内奏事处。昝宁没言声,把折子裁了名字,用黄匣子装了送到了慈宁宫。
据说邱德山跪在太后面前嚎啕:“这是冤死奴才了!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断不敢在礼亲王府邸里乱议朝政!”
养病中的太后坐在床上, 冷冷地把黄绢面儿的奏折扔在邱德山的脸上:“你这张嘴我还不晓得?自以为在我跟前伺候,咫尺天颜、狐假虎威, 在外头大放厥词惯了, 哪儿理会得旁边是谁?”
邱德山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脸都扇红了,然后抹着眼泪说:“奴才晓得了,一准儿是说到为太后颐养修园子那件事, 奴才多说了几句‘可请户部在几处海关增些税’——也就随口出个主意, 不成就不成呗,谁敢干涉户部不成——可也是为了孝敬您老人家啊!”
邱德山长了一张粉白秀丽的脸,会说话也会伺候, 曾经在老太后刚刚守寡的时候舍命做过几件效忠的事,宫里还偷传他另有一种“伺候”老寡妇的能耐——也无处考据。
不过太后宠他, 倒是真的。看他带着红红指印的脸, 天大的怒火也化作一声长叹:“你也太不让我省心了!”
邱德山毫无脸面地跪在太后床前抽抽搭搭,好一会儿方听太后说:“这帮子御史大半是礼邸的故旧——他借重这些‘刀笔’做成过多少脏事了!现如今少不得先叫皇帝留中折子, 把这事淹下去。你呢,也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别出去抛头露面地招了别人的眼!”
邱德山一边委屈不服气,一边也大不愿意:树挪死, 人挪活,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们儿,何况郊外的豪宅里还有六个千娇百媚的妻妾, 他没“东西”不假,但没“东西”的老公儿也有的是办法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让他不许出去,在宫里天天对着个老娘们大眼瞪小眼地赔笑,他也够郁闷的!
他忖了忖说:“奴才在哪儿不落他们的眼啊?他们鸡蛋里尚且能挑出骨头!奴才总少不了和内务府各处交接太后万寿的事宜,只怕还有屁话在等着奴才呢!”
“那能怎么办呢?!”
邱德山说:“要不奴才出去避避风头吧?正好要备办太后万寿用的缎匹,回头织绣完了还得做出衣裳、幔帐、椅袱桌布来,还不能耽搁呢。”
太后横着眼儿不置可否,邱德山知道她今天不痛快,哭了一阵也不纠缠了,委委屈屈地说:“奴才受委屈也没什么,只是太后您可别再生气了!您身子骨不好,再被礼亲王气到可就值多了!您早些安置吧!”
回头呢,听说他走了丽妃的关系到太后面前关说。丽妃人比皇后活络,也会说话些。太后看看这个侄女,比皇后顺眼也顺耳些,叹息了一阵,却也没正经说什么,隔天就答应了让邱德山去江南几个织造府里督办缎匹物件去了。
千叮咛万嘱咐,命他避风头为主,绝不能张扬生事。
礼亲王请了丧假,军机处的大小事都落在张莘和的头上。春季是官员引见的时候,春闱亦要开。
张莘和很认真地和皇帝汇报一应的情况:“春闱是抡才大典中最重要的一科,多少读书人毕生的梦想便寄托于此,上一科还是皇上亲政第二年的时候,那年是多事之秋,臣为礼邸排挤出京,骆天驰又被礼邸按上罪名发遣到军台,杀一儆百,立威于百僚,一时朝中无人敢撄礼邸锋芒,从此清流尽入礼邸彀中。皇上的难处,臣在江南都能感觉到。”
他揾一把老泪,却含着欣慰笑道:“隔了三年回来,皇上……长大了!”
“张师傅……”昝宁也很是感慨,“今年一闱,要不拘一格用人才——策论格外要命中时局,不能尽出刘俊德那样满嘴道德文章,背后却吃喝嫖赌的伪君子!”
“臣下引见,朕也要好好掌眼,江南一案,真正是糜烂到骨子里,朕虽不在民间,却可以想象民谟之重!求一青天大老爷而不可得,就只能像捻匪一样聚集自保了——虽要剿灭,但朕心里也知道,岂有吃饱了饭仍愿意啸聚的那么多人呢?”
“皇上说的是!”张莘和看着自己小时候带大的那个小皇子现在已经聪慧而坚韧,更不乏仁爱之心,嘴角和眼梢的皱纹里满满的都是笑意,“还有一事,春季易有汛灾,黄河故道所在的地方都是刚刚打完仗的地方,都要当心。河道总督务要选择务实肯干的,地方赈粮赈款务要提前备足,江南一通贬杀,对官场还是有震动的,人人都在观望吴唐能否起复。”
昝宁心里明白,吴唐重处,就是给官官相护的朝野一个正面的信号,至少那帮贪官污吏能收敛很多。
他点点头,郑重地说:“张师傅放心!”
张莘和犹豫了一下,又说:“皇后兄长打死护军金树生的事,大理寺也审结了。”
昝宁已经知道了消息,但刚刚帝师犹豫的神色让他很想听听张莘和是要说什么,因此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张莘和说:“按说呢,步军统领衙门的长官殴打犯过护军致死,惩处肯定是有的,人命关天,便是问个革职也很正常。但不知内务府在搅和什么?为什么又攀扯了金树生妹妹的往事?”
他直视着皇帝:“臣也听他们在说‘骊珠’这个名字,是个宫女,还说皇上……”
昝宁垂眸,手上盘弄着镇纸用的西洋玻璃球,云淡风轻地说:“不错,是我喜欢过的姑娘。”
张莘和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再说话时语气里带了一点责备:“皇上,为君者怎么可以意气用事?国法在上,私意在下,为当年一个宫女,枉法处置今日一个武官,叫太后和皇后家的颜面往何处去?”
昝宁好笑似的:“张师傅,你呀,大概忘了他们排挤你出京时,为的是国法,还是私意。”
张莘和说:“臣并无怨怼。”
“我有。”
张莘和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纵使为了私意也没错,但是贸然对纳兰家族动手,想搅得天翻地覆,这会儿看着是礼邸在背黑锅,可总有您也被拿住把柄的时候。”
“张师傅,我不瞒你,我就是想废后。”昝宁直视他的师傅说,“我当他们的提线傀儡当得太烦闷了,从朝堂,到后宫,眼之所见就是纳兰!”